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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 人被關進了驃騎航,等閒是出不來了。要想營救,得看時機, 須等聖上消了氣, 或者所謂的查證找不出確鑿的證據, 小馮翊王才有可能解除圈禁。

朝中的訊息,向來傳得很快,南弦在家接診的時候,便聽兩位帶著孩子來就診的貴婦談及, 說這回的事怕是不好收場, 人都給關進禁院去了, 要是運氣不好, 說不定一輩子都出不來了。

南弦彼時正調製膏藥,聞言人窒住了,連手上的動作都忘了做。

她的怔忡被人看在眼裡, 其中一位貴婦偏頭問:“向娘子怎麼了?”

畢竟她是小馮翊王外室的訊息早就傳遍了建康,那兩人當著她的面說起, 大有故意探她反應的意思。

南弦回過神來,“哦”了聲道:“我忽然想起來, 這膏子裡少加了一味藥。近來也不知怎麼回事,做事總是丟三落四的。”

兩位貴婦相視,心領神會地一笑, “想是因為春日容易犯困吧,我也是這樣,記好的要緊事, 轉頭就忘了。”

南弦隨口敷衍了兩句, 重新調製膏藥, 拿竹片在牛皮紙上攤出個圓形來,掀起孩子的衣裳精準貼上肚臍,這才撤回手擦了擦道:“今晚再看,若是腹瀉的症狀有所減輕,明日便不用再來了。”

懷裡的孩子窸窸地哼哭,做母親的忙抱起來顛了顛,一面道:“多謝向娘子了,南城的吳婆治小兒積食,竟要拿針一個個手指戳過去,真真把人嚇死。還是娘子這裡靠得住,一帖膏藥便完事,孩子也少受些苦。”

南弦垂眼逗弄孩子兩下,復和聲叮囑:“即日起,連著三日只喂些米湯,千萬不能再給糕餅了。孩子腸胃稚嫩,要是吃壞了,下回可就真要扎針了。”

兩個婦人連連應承,又說了些感激的話,這才辭了出去。

人一走,南弦的腦子就空了,站在那裡愣了好半晌,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

橘井掖著手嘆息:“這小馮翊王恁地坎坷,怎麼又攤上事了。”

南弦也甚是惆悵,自己有先見之明,知道聖上視他為眼中釘,為求自保,始終與他保持距離,但真當他遇見了事,又怎麼能做到八風不動呢。

既然是聖上親自下令圈禁,那麼就算找人疏通,怕也於事無補。看看外面天色,天灰濛濛地,要下雨了,她站定再三思量,還是讓橘井帶上雨具,打算往清溪王府跑一趟。

馬車趕到王府門前時,天上終於下起雨來,院子裡探出的枝葉肥厚油亮,被雨一澆淋,愈發綠得鮮煥。

南弦撐著傘到門上,讓門房通稟,說想見一見傖業,門房愁著眉道:“長史與管事都出去了。向娘子,我家郎主被人構陷,圈禁在驃騎航呢,向娘子可知道嗎?”

南弦點頭,“我正是為這件事來的。”

說話間,正好有個身穿圓領皂衣的人走過,門房忙喚了聲楊司馬,那人頓住步子看過來,見是南弦,趕緊上來行了一禮。

這位楊司馬是王府配備的官員,南弦平時雖與他不相熟,但也照過幾回面,遂還了一禮道:“聽聞大王遇了事,我有些不放心,所以趕來看看。”

楊司馬說是,“人在驃騎航,一時怕是回不來了。我們找了三位宰執,與負責偵辦此事的官員,想暗地裡疏通,但因是聖上當朝下的令,看樣子收效甚微。”

南弦道:“先前中都侯那件案子,不是把人放回去查證的嗎,為何到了大王這裡,就直接扣留了?”

楊司馬晦澀地看了她一眼,“不一樣。侍御史彈劾的罪名是結黨謀反,豈是東府城放了幾捆煙花所能相比的。先前談萬京已經帶領校事府的人來搜查過了,不曾找見什麼,便退去了,接下來還不知他們會怎麼盤弄呢,總之……懸得很吶。”

“那怎麼辦?”南弦問,雖然知道聖上要借題發揮,但心裡總還期盼著,至少先將人營救出來再說。

楊司馬嘆了口氣,“謀反啊,何等重罪!先吳王當年便是被徐珺等人這樣構陷的,沒想到過了二十年,有心之人故技重施,大王怕也掙不脫這樊籠。”

所以真是個百試百靈的罪名,之前將先吳王的案子翻出來,聖上就有順勢圈禁神域的打算,只是後來被釜底抽薪,不得不作罷。這回倒是不用隔山打牛,直接扣上個謀反的罪名,再也不用擔心群臣私議了,甚至不殺他,都已經是聖上垂憐,法外開恩了。

南弦問楊司馬:“有辦法見他一面嗎?”

其實當真見了,又能怎麼樣呢,無非是確認他好不好,暫時放心罷了。

可惜楊司馬搖頭,“眼下正是朝廷嚴查的當口,哪裡能容他見人。”

好像所有路都斷了,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一切掙扎都是徒勞無功,別人讓你活便活,別人要你死,你只有抹脖子。

楊司馬見她愣神,便好言勸慰:“娘子先別急,長史他們出去想辦法了,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南弦縱是擔心,卻也沒有立場顯得過分焦急,頓了頓對楊司馬道:“那我先回去了,若有什麼進展,就勞司馬託人告知我吧。”

從清溪回來,她就呆呆望著外面連天的雨幕思忖,該不該去驃騎航一趟碰碰運氣,萬一隔著牆頭能見到人,說兩句話也是好的。聖上對他還有指望,總不見得為難他,亦不會讓那些看守的人對他不恭吧!

不過這小狐狸平時雖然奸詐狡猾,但命運是真的多舛,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就算下了大獄,也只有家臣為他奔走。能營救自然是最好,若是救不出來,該放棄便也放棄了,畢竟誰能如家人一樣有切膚之痛呢。

南弦平時很喜歡下雨,女孩子有浪漫情懷,下雨的日子好像離詩歌中的情景更近了,坐在窗前就是一幅畫。可今日這連綿的陰雨卻惱人得很,不知怎麼,總也下不到頭。及到入夜,還是淅淅瀝瀝不斷,她魂不守舍摸摸這裡,又摸摸那裡,直到亥正才上床,夜裡也是連著醒來好幾回,不時看看天亮了沒有。

天亮要進宮應診,就能見到聖上與皇后,或許能從他們的字裡行間窺見些內情。她從來沒有像這樣盼著第二日快些來,五更的時候就起身了,梳洗之後挎著藥箱坐在門前,眼巴巴望著暮藍的天色等候。

允慈送了七寶姜粥來,她也聽說了小馮翊王被囚禁的事,對南弦道:“阿姐打聽打聽,聖上會不會對他不利。”

若說不利,倒不至於,南弦道:“他還不曾娶親生子,聖上無論如何不會殺他的。”

只是這一圈禁,恐怕要圈禁到死了。

她草草喝了粥,天色終於慢慢亮起來,就讓鵝兒套車趕到了宮門上。進宮的時候照例見到了正待上朝的文武大臣們,她下意識在人群中尋找,卻再也不見神域的身影了,心裡頓時有些惆悵,半晌才收回視線,邁進了雲龍門。

因皇后那裡早就聽說過外室的傳聞,她的言行就得格外小心。皇后還像平常一樣與她閒談,說起一些後宮的瑣事,她仔細傾聽,留神回應,皇后見她與平常一樣也就放心了,到最後自己提起了小馮翊王被查的事,嘆道:“官場上行走,當真要十萬分地小心,稍有差池便會被人參一本。陛下雖是至親,也不能刻意護短,否則人人效仿,這朝堂還不亂了套。”

南弦說是,“小馮翊王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一時意氣用事,給了御史彈劾的機會。”

皇后失笑,“你與他一樣年紀,從你口中說他年輕,倒顯得你七老八十了似的。”

南弦莞爾道:“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卻要二十方弱冠,我成人比他早幾年,所以總覺得自己比他大了許多。”

皇后嗟嘆,“世道不公,男子四十一枝花,女子四十卻是半老徐娘。”邊說邊撫自己的臉,“你瞧我,眼角生出褶子來了。”

南弦知道她想聽什麼,和聲道:“殿下是丹鳳眼,笑起來有彎彎的眼紋,並不顯得老,反倒更有韻致了。”

這馬屁拍得皇后舒爽,頓時笑道:“向娘子真會說話,我昨日還發愁呢,被你一開解,心境忽然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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