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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樹街果仁巷衚衕最裡頭的那棟灰樓,4單元頂層。402房間是陳丹的家,與之對門的401房間裡住著一位老太太。她活像一隻冬眠的蝙蝠,偶爾才露一回面,也大多是在凌晨,拄著柺杖,一個人走啊走的,胳膊上還挎著一隻籃子。回家的時候,籃子裡裝滿了菜葉子,髒兮兮的,據說都是在附近菜市場的早市結束後撿來的。她從來不和任何人說話,假如有人來收水電費和衛生費,敲敲門,好久她才會把門開一道細細的縫隙,聽完事由,把錢遞出,然後把門“吱呀”一聲關上,接著是銷門閂的聲音。

於是各種傳聞不脛而走,有人說老太太非常有錢,所以才對外人保持高度的警惕;也有人說,從來沒見過老太太的親戚上門,所以她的全家,或者說與她有血緣關係的所有人,都已經死得乾乾淨淨。

她自個兒的生活,簡單極了,每天早晚兩頓飯,就是一碗米飯,一鍋熬菜,十幾年如一日。由於儲藏了過多菜葉的緣故,她的屋子裡總散發著一股腐爛的臭味兒,臭味兒一直飄散到樓道里,活像墩布在水池子裡漚了一個夏天。她自己聞慣了,也就安之若素。

但是最近幾天,老太太坐不安生了。因為一股越來越濃重的惡臭,蓋過了她用爛菜葉製造的臭氣。

哪兒來的臭味兒呢?她嘬著腮幫子,坐在屋裡,回憶起了多年以前,陽臺上就曾經散發過這麼一股子惡臭,那是一匹很大很大的灰耗子的屍體發出的,難道又有這麼一匹灰耗子嗎?她走到陽臺,用柺杖在一大堆她視為珍寶的垃圾中戳戳點點,並沒有找到什麼。

她凝神定氣,逆著臭味兒飄出的方向,一點點尋去,終於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面前,正對著她的,是402的房門。

房主姓賈名魁,一個獐頭鼠目的傢伙,總也不回來住,所以委託她幫著把房子出租出去,她根本不想管,但是經不住他一再地懇求,就應承了下來。

可是這房間,根本沒有人租。過去深更半夜,偶爾聽見女人的哭聲,像鬧鬼似的,前幾天聽在樓下聊天的鄰居們說,有個女人被殺死在這房子裡,兇手就是賈魁。鬧鬼一樣的哭聲,是死者的女兒偷偷回來,想念母親發出的。至於賈魁,連警察們都找不到他了。

臭味兒的源頭,好像就在裡面。

她舉起柺杖,用底端戳開了402的房門。

臭味兒驟然濃重了十幾倍!她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往裡面走去,先聽到一陣極細切的“嗡嗡”聲,然後就看到了伏在地板上的“那個東西”,還有糊在上面的一大片黑乎乎的,像傾瀉的蝦醬一樣不斷蠕動的蒼蠅。

老太太顫顫巍巍下了樓,來到居委會,裡面正聚集著一群高矮不一,但水桶身材相仿的婦女,正在召開“共建和諧社群”動員大會。老太太一進門,大家都愣住了,好像走著夜路突然撞見了鬼似的。

“死人啦。”老太太說。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每個人都感到頭皮發麻,望望窗外,看不到太陽,天幕泛著極淺的紅色,像一口被燒乾了鍋的鍋蓋。下面,整個城市都浮動在白花花的灼熱氣浪裡。

402房間的那具屍體,經過辨認,正是失蹤多日,警方一直尋找不到的賈魁。屍檢結果表明,他已經死了好幾天。死因是小腹中了數刀,特別可怖的是,他的下身被兇手用刀戳得稀爛。這種殘忍的手法,一般只有在黑社會因為爭風吃醋導致的殺戮中才會採用。

懷疑的物件再次指向了王軍。

時間又過去了一夜。儘管專案組的成員們兵分幾路,整夜奔波,展開搜尋,但無論王軍還是郭小芬,都搜尋不到任何蹤跡。中午大家聚在辦公室裡草草地扒拉了幾口盒飯,商量下一步行動,想起郭小芬生死未卜,都黯然神傷。

電話鈴響了,是傳達室打來的,說有一個叫白天羽的大學生,想來專案組彙報點事情。

“讓他上來吧。”林香茗說。

“對了。”劉思緲放下筷子說,“呼延雲,你昨天問我們每個人,有沒有從112房間拿走一張音碟,是怎麼回事?”

呼延雲說:“小郭說兇手殺完了人,進入一個空無一人的房間,他的目的無非兩個,或者是拿走什麼,或者是放下什麼。這個推論,我是贊同的。但她認為,兇手想拿走藏在鮮花中的竊聽器,我不同意。我昨天下午到112房間,發現CD機裡少了一張音碟,就是那盤《黑色星期天》。而我問了所有在陳丹被害後進出過小白樓的人,都說沒有拿過那張音碟,那麼只有一個人拿了,就是兇手,他為什麼要拿那張碟?目前我還搞不懂。”

劉思緲驚訝地問:“這麼說,你認為小郭的推理有錯誤?兇手難道不是王軍嗎?”

呼延雲點了點頭:“嗯。小郭的推理中,有一個致命的錯誤,完全不合邏輯,那就是……”

“哐!”

辦公室的門被人用力推開,白天羽的身影像蛾子一樣撲了進來,驚慌失措地叫喊著:“我看見他了!我剛才看見他了!”

大家面面相覷,林香茗皺著眉頭說:“怎麼了?你看見誰了?”

“那個人!”白天羽急得兩眼發直,手胡亂比畫著,“就是那天下午,把臉貼在窗戶上往112房間裡看的人!”

林香茗等人立刻跟著白天羽一直跑到了一層,只見一個背對著他們的人,正在跟市局新聞處處長李彌說話。

“就是他。”白天羽戰戰兢兢地伸出食指,朝那個人一指。

林香茗大步走上前去。那人聽到身後的風聲,把頭一扭。大家都愣住了——這個人,不是《法制時報》的記者張偉嗎?

“林組長,有事?”張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聲音卻有些發顫。

林香茗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頭髮和鬍子都染成枯草一樣黃黃的顏色。難道他就是陳丹被害那天晚上,偽稱自己是市公安局刑偵總隊的探員,把值班警察豐奇叫到仁濟醫院後門,導致陳丹在無人看守的情況下被殺害的人?

犀利的目光猶如解剖刀,張偉感到肌膚一陣陣刺痛,突然發出一聲怪叫:“你要幹什麼?”

“我倒想問問,你要幹什麼!”林香茗一步步向他逼近,聲音越來越嚴厲,“7月10日下午,你為什麼要往112房間裡偷窺?當天晚上12點半左右,你為什麼冒充市公安局刑偵總隊的探員,把守衛陳丹的值班警察從崗位上調開?”

張偉倉皇地後退著,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走吧。”林香茗把手一指。

“哪裡?”張偉抬起腦袋問。

“預審室。”

“我……我沒有殺人!”張偉氣急敗壞地說,“殺人的事情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預審室!”

在預審室裡,張偉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事情的經過。自從《法制時報》總編輯李恆如和林香茗達成協議,只允許郭小芬一人採訪、報道割乳命案之後,他差點氣瘋了,一心想在郭小芬之外挖出獨家新聞。2號兇嫌被捕後,他很是沮喪,但是因為和市局新聞處處長李彌有一層親戚關係,他很快就瞭解到,割乳命案的兇手其實有兩個人,還有一個1號兇嫌沒有抓到。他打探出1號兇嫌作案的經過,在7月10日下午摸到仁濟醫院小白樓,想採訪陳丹,見林香茗等人在,沒敢進去。繞到樓後面,扒著窗戶往陳丹住的病房裡看,沒想到卻被白天羽發現了,殺雞般大叫,嚇得他一溜煙逃掉了。但他依然不甘心,當天夜裡打電話把豐奇叫出來,想從他的嘴裡套出點東西,可惜又是一無所獲。後來知道陳丹就在那個時間段被謀殺之後,把他嚇壞了。今天來市局,是想探探風聲。

“林組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和殺人的事兒一點關係都沒有。”張偉坐在預審室冰涼的椅子上說。

“一點關係都沒有……”林香茗將這句話喃喃地念了一遍,看著他說:“真的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真的啊。您想,陳丹被殺的時候,我正在醫院後面跟那個警察套話呢。”張偉忙不迭地說,“我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香茗打斷了他的話,“我是問,你怎麼一點起碼的懺悔之心都沒有?”

張偉呆呆地望著他,眼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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