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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歸根到底不過是一隻凡鳥,怎耐得住三昧真火?

水坑的後腰突然繃直了:"不對,它吐出來的不是火,是妖丹!"巨鷹這一口怒火燒了個動地驚天,自己的下場卻一點也不威風,它極其慘烈地抬頭尖鳴一聲,周身皮肉如同彈指間被抽乾了,迅速乾癟了下去,被那身固執地不肯收縮的大骨架一撐,活生生地裂了個皮開肉綻.

再一看,那鳥露在外面的骨頭已經化成了石頭,與皮肉分得乾乾淨淨,色澤暗沉,露出了森森的死氣,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咒,還沒死透,已經先僵了.

兩人多長的翅膀收不回去,它重重地砸在地上,死不瞑目.

這些巨鷹宛如曇花,一生只燦爛這麼一次,用全部的生命力澆灌了一顆著火的內丹,再義無反顧、前仆後繼地趕來送死.

它們縱然只是靈智未開的畜生,難道就不知貪生怕死嗎?

總有些時候,這世界讓人感覺到強權便是公理.

水坑的眼角狠狠地跳了起來,那些翻飛的羽毛刺得她眼睛生疼.

然而她剛一動,李筠便喝道:"衝動什麼,坐下!"

水坑忽然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孤助無援.她一時想,自己為什麼不能呼雲喚雨,將這些惡人都清理了呢?一時又想,若她真的那麼厲害,所有人都怕她,好像也沒什麼好的,要麼像四師兄那樣,自己就變成一個惡人,要麼像她已經沒什麼印象的顧島主一樣,別人都憋著要害她.

水坑遊歷人間百餘年,頭一次生出了些許索然無味的心.

玄黃嘴角微微一提,說道:"很好,陣開吧."

他話音未落,只聽一聲巨響,山河變色------

整個太陰山的天彷彿被黑幡遮住了,濃雲漫布,周遭幾座大山隆隆而起,山頂上站滿了手舉黑幡的人,他們同時跺腳發出一聲大喝,竟彷如天降之兵,一時間讓人不敢直視.

群鷹在滾滾的黑幡下密密麻麻地盤旋,片刻後又緩緩地像兩邊讓開,只見眾人頭頂黑幡撤去,一面巨大的鏡子籠罩在頭頂,當空影影綽綽,彷彿將千江山水全部映照其中,甚至如海市蜃樓一樣倒映起了模模糊糊的人影.

鏡面上陡然射出一道光,兜頭將那十方陣整個籠罩了進去.

玄黃漠然道:"我聽說那魔龍進去了?十方陣已封,他也不必出來了------來人,布化骨陣,多不過七七四十九天,管他魔龍魔鳳,都讓他化成一顆丹藥."遊梁臉色大變:"玄黃師叔,我吳師兄還在裡面,我派門規,非掌門令不得殘殺同門,你......"玄黃矜持地衝他笑了一下:"師侄啊,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既然知道,就快過來拜見你們新掌門吧------吳長天辦事不利,還洩露我天衍天機,論罪當誅!"遊梁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這群昔日同門.

那玄黃絲毫也不將這個小小劍修放在眼裡,傲慢地拱了拱手,道:"諸位莫怕,我等今日是來除魔衛道的,與諸位道友沒有干係,只是為防誤傷,還請諸位無關人士坐在原地不要動,否則麼......"他低低地笑了一聲,整了整自己的袖子,將一雙貪婪的目光射向了十方陣,說道;"還愣著幹什麼?"玄黃身後立刻有幾個修士越眾而出,各自手持一道令牌,隨著這兩人令牌過處,十方陣外的濃霧驟然被吸引著沸騰翻轉起來,陣外兩根碩果僅存的蠟燭各自狠狠抖動了一下.

方才還讓水坑不衝動的李筠這回自己坐不住了.

然而他還買來得及行動,一股極強的神識悍然籠過了整個十方陣,竟強行將那幾塊令牌與陣法隔絕開來.

玄黃臉色一變:"天衍處辦案,何人膽敢攔路!"

只見一個滴過血的八卦盤飛了起來,在空中脹大了百倍,飛快旋轉起來,將那幾個手持令牌的天衍處修士都甩了出去.

八卦盤噹噹正正地擋在了十方陣之前,簡直是公開叫板天衍,一時舉座皆驚,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一處------那癆病鬼一樣的唐軫低低地咳嗽了兩聲,站起來向玄黃一揖到地,口中道:"這位道友,血誓已成,有天地為證,如若你這樣強行破開,他們必遭十倍反噬,哪怕你除魔衛道確實值得稱道,這些個無辜兄弟的性命呢?"這時,眾人才發現,在場天衍處儼然分成了兩派,一派是玄黃帶來的,另一派卻不約而同地站到了唐軫身後------這些都是與魔修門發過血誓的,兩波人中間隔了一條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地面面相覷,隨時準備內訌.

玄黃怒道:"你是什麼東西?"

唐軫面不改色道:"慚愧,區區無名小卒,不足掛齒."玄黃冷笑:"我看你身上有黑影繚繞,看著便頗有鬼修風采,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起拿下!"他一聲令下,黑鴉一樣的天衍處修士群起,天上巨鷹同時呼嘯而下.

有一個唐軫帶頭,一開始被玄黃等人鎮住的修士們立刻反應過來.

不知是哪個率先斷喝道:"呸,是你們拿著除魔令,威逼利誘將我們聚集到這裡,打著除魔衛道的名號,這分明是要借除魔的由頭將咱們一網打盡!"眾人哄亂,在場不管正道魔道,誰也不傻,這一行人來勢洶洶,分明是不懷好意.

玄黃臉上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既然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他仰頭一聲長嘯,將整個太陰山籠進來的大陣驀然發威,無數泥土人拔地而起,刀劍不傷,碎了落地,立刻又生成一個新的,撲向場中修士,同時,天空巨鷹彷彿雨點似的奮不顧身而下,將高來高去的修士們牢牢壓制在地面上.

已經一分為二的天衍處中人慘烈地戰在一處,以命相搏.

那被封死的十方陣外,兩根蠟燭就像風暴中的兩盞風燈,搖搖欲墜,卻始終不滅.

李筠見了此情此景,知道無論如何也不得善了了,他將石芥子一收,沉聲對水坑道:"那些鷹縱然是凡鳥,卻也有了妖丹,你多少繼承過一點妖王之力,能不能讓它們倒戈?"水坑也不廢話,現出彤鶴真身,隨後,著著火一般的神鳥沖天而起,好像一道祥瑞的霞光,鳳凰九雛的血統頓時嶄露無疑,縱然她妖骨未成,十成妖力未能發揮一兩成,總是被人追著打,對上未開智的妖修卻格外得天獨厚.

彤鶴三聲長啼,原本奮不顧身的大鷹們聽了,隊形竟漸漸散亂,隨即,它們一隻一隻地盤旋而落,緩緩安靜下來,圍在彤鶴身邊,那些刻在它們骨頭上的符咒的戾氣彷彿一時間被祥瑞化解了.

被壓制在地上的修士們立刻得以喘息,戰場很快從地面轉向了天空.

玄黃一時被大妖的橫空出世唬住了,他從飛馬上一躍而下,竟親自向水坑撲了過去.

群鷹反水反得非常徹底,立刻對其群起而攻之.

李筠在這的混亂中,縱身跳上水坑的後背,身如定海神針一般地站在那:"高一點,這個陣法我絕對見過,再高一點,我要推算陣眼."水坑越飛越高,李筠將那些漫山遍野的人盡收眼底,瘋狂地推算著這陣中之陣.

他自己都沒想到過,當年妖谷一行被幾隻小小耗子精嚇得雙腿發軟的少年,竟也有被逼著這樣鎮定自若的一天.

地面上,年大大奮力將自己的目光從那兩根蠟燭上撕下來,他此時一點也不想考慮剩下的兩個人是誰.

年大大抹了一把臉,舉起自己的劍,與衝到他面前的一個天衍處修士連對了三劍,踉蹌著連連退卻,他周身各種法寶四處亂飛,也不知道是敵人的還是自己人的,以年大大的修為,在這種亂局中只有抱頭鼠竄的份.

忽然,他被一把大蒲扇兜頭罩住了,蒲扇將幾道企圖偷襲他的劍氣一一彈開,好像保護傘一樣地撐在他頭上,年大大一回頭,見他那圓滾滾的親爹肅然掐著一個手訣,數把扇子在他催動下上下翻飛,將明明谷一干修士全部護在其中.

年大大:"爹!"

總是樂呵呵的年明明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撅著將軍肚,遠遠地瞥了一眼天上那分外顯眼的水坑,說道,"兒子,你既然已經拜入扶搖派門下,現在便回那邊去吧."年大大摸不著頭腦:"什麼?"

年明明喝道:"快去!"

年大大想不通他爹的用意,腳下剛一踟躕,下一刻,他整個人陡然凌空而起,被他爹的大蒲扇一扇扇出了十來丈遠.

年大大嘰裡咕嚕地滾了出去,摔了個灰頭土臉,險些撞到一個人的腳,他一抬頭,居然正是那天衍處的遊梁!

年大大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地想要離遊梁遠點,正想嚎叫一聲"親爹啊",場中卻異變陡生------只見那玄黃一聲怒吼,幾十只巨鷹在他面前同一時間爆體而亡,水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就在這時,一直沒動靜的九龍馬車裡突然伸出了一隻手.

那手蒼白、乾淨,挽起的袖口上有刺眼的金線刺繡,手中拿著一塊巴掌大的令牌.

車裡的人輕聲道:"拖太久了,十方陣恐怕有變,還是速戰速決吧."他說完,那令牌上忽然射出一把光,極具穿透力,彷彿一瞬間洞穿了成百上千年的夜色------場中數百道人影毫無預兆地暴起,仔細看,那些竟然都是各大門派的人......玄武堂有五六個,白虎山莊有兩三個......甚至包括當初鎖仙台上為程潛積極奔走的莊南西,牧嵐山恐怕有七八個以上,大門派裡多幾個,一些小門派乃至於魔修裡甚至也有,這些人年齡不同,修為不同,裝束更是南轅北轍,卻同一時間遵從了那神秘的令牌,同時揮劍斬向了自己的同門.

沒有人防備自己昔日同門,一時間各大門派血流成河,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們是天衍處,他們無處不在,他們號稱端平世道的那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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