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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夏夜, 山裡的涼風卻吹得人後脊生寒。
唯有刀尖上的血尚有餘熱,沿著青光凌凌的鋒刃,滴到了她手上。
容汀蘭的手抖得厲害, 愈發握緊了匕首,祁仲沂卻彷彿沒有痛覺,只深深凝睇著她。
“此事既已被你知曉, 便再沒有周折的餘地,我知你目不容塵,不會寬宥我, 但……”
他抬起手,想拂開她臉側垂落的髮絲,望見她警惕又厭惡的眼神, 心口凝滯的疼痛驀然湧上喉間。
他不敢再有任何的表露, 緩聲勸她:“但仍盼你有一二分仁慈, 不要讓鬱青就這樣出現在世人面前,不只是為我,是為照微與子望。”
容汀蘭寒聲道:“照微不需要這般自以為是為她好,至於子望……我還想問問他, 是否也做了你的幫兇。”
祁仲沂說道:“鬱青做的是朝廷的生意, 照微更是撫育天子的太后,她的名聲、德行皆要為天下表率,姚黨若是抓住她的錯處,汙衊永平侯府通匪, 逼她撤簾還政,你讓她在宮裡怎麼辦?讓子望在朝堂上如何自處?”
“你與謝愈暗中來往時不怕被人說通匪, 如今卻將這句話扯來給自己做幌子,侯爺, 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容汀蘭回頭看了一眼形容狼狽的容鬱青,哽聲質問祁仲沂:“難道因為你心虛怕人察覺,我們一家人就該被你矇在鼓裡,白白承受喪弟喪子喪舅之痛。鬱青他做錯了什麼,餘生要像畜生一樣被你趕來喝去?你如今對他尚有幾分憐憫,若是哪天厭煩了,是不是真要一刀殺了他,你真是好深的算計,好冷的心腸!”
祁仲沂耳中針扎似的嗡嗡作響。
他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與容汀蘭相見,無論如何解釋,落在她耳中皆是狡辯。
兩人僵持不下時,身後白馬觀裡又起動靜,雜亂的腳步聲向後門靠近,容汀蘭一驚,手中的匕首跌落在草叢中。
見她這副反應,祁仲沂皺眉問她:“難道埋伏在山下的不是你的人?”
容汀蘭搖頭,“我不知道山下有人。”
祁仲沂心中暗道不好,切聲叮囑容汀蘭:“你們待在這裡別亂跑,我回去探探情況,你放心,你若執意要讓他走,我不會攔著……信我這一回。”
他在容汀蘭胳膊上捏了一下,旋即閃身折返進後門,容汀蘭如今思緒混亂難安,容鬱青扶她找了個隱蔽處坐下,小心翼翼問道:“姐姐,要聽他的話嗎?”
容汀蘭望著面前黝黑無盡的山林,想起杜思逐如今尚在觀中,俯身將落在地上的匕首拾起,慢慢用袖子拭去刀刃上的血。
她說:“只等這一回。”
“那姐姐與侯爺以後……”
“先平安離開這裡,再說之後的事。”
容汀蘭靠在粗糲的後牆上,闔目緩嘆道:“無非和離,無非休妻,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我與他的緣分也該盡了。”
祁仲沂折回觀中,正碰見謝回川的人一邊押著杜思逐,一邊押著秦疏懷,張羅著在院子裡燒炭,要拷問他們是哪兒來的奸細。
兩人見了祁仲沂,皆如見了救星,異口同聲喊道:“侯爺!救我!”
謝回川聞言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祁仲沂,“你的人?你不是說不帶人隨行嗎,偷偷摸摸這是要做什麼?”
“現在來不及解釋這個。”祁仲沂只覺得頭疼,轉身去看那兩人,先問杜思逐:“你是和夫人一起來的?”
杜思逐說是,忙問他:“容姨在哪兒?你把她怎麼了?”
祁仲沂懶得理他,又問秦疏懷:“得一師父,有些日子沒見了,你又是誰的人,為何到此地來?”
“我怎麼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如今被呂光誠的人圍山了,哎呀這事鬧得……侯爺怎麼會和山匪攪在一塊?阿彌陀佛,都是孽緣啊。”
謝回川冷笑著要啐他,祁仲沂止住了他這不合時宜的脾氣,問秦疏懷山下有多少人。
“騎兵二百,又就近調了四百多人,三面圍山,已經將能逃的路全部封死了,只剩西邊斷崖。碰上有人告密,呂光誠這回鐵了心要抓謝老大,甚至還將刑部左侍郎姜恆請來做個見證。”
一聽這話,謝回川氣得踹裂了腳邊的凳子,罵道:“呂光誠這個龜兒子倒是會找王八殼縮起來,他想跟爺硬碰硬,倒也省了爺跑去蜀州的力氣。眼下既然跑不了,叫弟兄們都抄起傢伙,咱們找條小路殺下山去!”
“等等!”祁仲沂攔住了他,“如今我夫人與妻弟都在山上,你殺下去倒是死得痛快,我永平侯府通匪的罪名就真洗不掉了。”
謝回川冷哼,朝他一拱手,“除非侯爺另有妙計,否則真要對不住侯爺了。”
祁仲沂略一思忖,說:“你聽我的,保證你能全身而退,且不帶累我永平侯府的名聲。”
他叫謝回川附耳過去,如此如此交代了一番,謝回川聽後驚訝地揚起眉毛,問祁仲沂:“你真不想活了?”
祁仲沂道:“不然依眼下的情景,你覺得我能獨活嗎?”
謝回川回身看了一眼院中的兄弟,這些都是跟了他十幾年的忠義之士,見他們如今也是一臉凝重,謝回川點點頭,對祁仲沂道:“好,那就聽侯爺的安排。”
祁仲沂讓人放了杜思逐,帶他去白馬觀後門外尋容汀蘭和容鬱青。
祁仲沂向容汀蘭起誓道:“你把鬱青交給我,我保證讓他全須全尾下山,此後能堂堂正正出現在世人面前,若有違此誓,我願在天下人面前請罪,甘受凌遲而死。”
容汀蘭目光猶疑地盯著他,許久後搖頭說:“不行,我不能再和鬱青分開,除非你告訴我實話,你究竟打算做什麼?”
祁仲沂說:“我不能告訴你,讓杜思逐護送你下山去。”
“我不能離開鬱青……”
一言未畢,手刀劈在後頸上,容汀蘭身體一軟,倒在了祁仲沂懷裡。
容鬱青見狀霍然起身,“混賬東西!你放開我姐姐!你要對她做什麼!”
祁仲沂將容汀蘭抱在懷裡,冷冷瞥向他:“你若不想也挨一下,就閉嘴跟過來,等會有事要交代你做——把那套鐵枷也帶上。”
他抱著容汀蘭回到觀中,讓相熟的觀中道士開啟密室,將她放在密室的榻上,解下披風蓋住她,默默看了她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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