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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微攬衣立於庭中, 攥著越羅衫柔軟的袖角,以指腹輕輕摩挲。
這是她言不由衷時慣有的動作。
“先賢尚說,萬惡淫為首, 論跡不論心,論心則世上無完人。”
照微望著祁令瞻,又緩聲說道:“無論我對薛序鄰懷著怎樣的情感, 只存於心而未瀉於跡,我從未因此刻意優待他,或者假公濟私接近他。即使如此, 在兄長眼裡,也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嗎?”
她承認了。
許久,他啞聲說:“我並非是怪罪你的意思。”
照微轉而反問他道:“你方才質問的語氣, 指責的神情, 如果不是怪罪, 難道是體諒和理解嗎?”
祁令瞻默然,心道,那他該如何,恕他實在難以對此表示高興和祝福。
照微向他走近一步, 對他說:“兄長克己守禮, 或許心裡也有知不可而放不下的人,雖是情難自禁,但論跡不論心,你也沒有做錯什麼, 是不是。”
明知不可而情難自禁之人……
照微心中猜的姚清意,祁令瞻心裡想的卻是眼前人。
他忍耐著不知生於何處的刺痛, 忍耐著腦中嗡然,耳畔轟鳴。
最後說:“是。”
尖銳的指甲掐斷了袖角的金線, 照微從他臉上移開目光,輕聲說:“你能體諒就好。”
祁令瞻尚未來得及將與姚清意退婚的事告訴她,此事是照微後來從錦春口中聽說的。
錦春一邊給玉佩打絡子一邊嘴裡不閒著,說她路過丞相府時聽來的逸聞。
“相府二娘子為了個琴師,竟然把參知大人的婚給退了,怪不得看參知大人這兩天不太高興,這不是讓旁人看笑話,說他堂堂副相,比不得一個樂籍男子麼?”
錦秋說道:“心之所慕,與地位無關,拋開姚丞相,這位二娘子倒是個閨中英豪。”
說罷轉頭看向照微,想問問她的看法,卻見她手裡端著一碗酥酪,怔然面窗不語。
姚清意竟然退婚了?
照微想起大相國寺那一面,從姚清意婢女那張揚的作態裡,可以窺見她對兄長十分滿意,如今怎捨得驟然退婚?
是兄長為了太傅之位,逼迫她這樣做的麼?
總覺得哪裡說不通。再聯想起祁令瞻前幾日的態度,更覺怪異。
不知不覺間,一碗酥酪見了底,她腦海中仍是繚亂理不清思緒,索性擱下碗,不想了。
至少這個結果,她是樂意見到的,於公如此,於私亦如此。
武炎元年八月底,永平侯世子祁令瞻襲爵,承永平侯之位,與禮部的儀服一同到永平侯府的,還有加任他為太傅的聖旨。
張知前來傳旨,宣讀畢聖旨後,將拂塵往臂上一掛,笑眯眯將黃絹軸旨交予祁令瞻。
“恭喜侯爺加官進爵,天恩厚信,周公、伊尹之功可待。”
祁令瞻面上雲淡風輕,接過聖旨後問他:“太后還說了什麼?”
張知道:“詞頭是太后教皇上寫的,遞到中書門下草詔審議,娘娘只叫僕領了旨來宣,沒交代別的話。想是姚黨未反對此事,所以娘娘便沒有多留心,沒有輕慢大人的意思。”
“是嗎。”
祁令瞻指腹摩挲著絹面,看著其上敷衍的程制化公文,不由得在心中想,倘今日加封太傅的人是薛序鄰,她也會這般漠不關心麼?
這樣想,又覺得自尋煩惱,索然無味。
他向張知還禮道:“有勞你跑這一趟,明日朝會後我再入宮謝恩。”
張知告辭出府,一隻腳邁出門去,突然拍了下腦袋,想起件事,忙又甩著拂塵折身回去。
“娘娘確實交代了件事,險些給忘了。”
祁令瞻腳步頓住,回身望向他。
張知說:“娘娘說,陛下的功課不能再耽擱,請大人與禮部商議好,早日入宮教導陛下。另外,為促陛下勤學,娘娘從世家子弟中選了幾個適齡的孩子,與盞姑娘一同伴天子讀書。”
祁令瞻點頭,“知道了。”
果然不該有什麼期待。
九月初二,祁令瞻正式以太傅的身份往紫宸殿,為李遂以及諸位伴讀授課傳道。
殿中寬闊森嚴,內侍垂立,東向置一張香案,案邊躡席上鋪著氍毹軟毯,案上放著一本《孟子》,書上壓著一柄黑沉沉的戒尺。
李遂為西向坐之首,他一走進來,先看見那柄戒尺,不由得渾身一顫,偷偷抬眼覷祁令瞻,只覺他像一尊索命的玉面羅剎。
一看就不如薛錄事好說話。
巳時正,君臣師生互相見過禮,祁令瞻讓他們翻開書,開始為他們講解《孟子》中的《離婁》篇。
此篇是四書入門的篇章,也是孟子王政之道的通論。姜贇為太傅時,曾反覆提點此篇,祁令瞻近日選了這篇,並非為了教李遂往更深層次釋論作解,而是為了考察他的心性和學識。
釋到“徒法不足以自行,徒善不足以為政”一句時,忽見西向旁側小案高舉起一條細孱孱的胳膊。
見太傅望向她,阿盞直接站起來道:“太傅大人,我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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