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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花樓裡歌舞如舊, 曖曖香風吹得舞袖飄回。
祁令瞻推門而入,見照微倚在窗邊,她好似瘦了些, 眉眼韻致如海棠垂寒露,見了他,表情也是冷冷淡淡的, 瞧不出一點喜怒。
他垂目端方行禮:“臣參見太后娘娘。”
照微的目光重又轉向窗外,說道:“本打算為你接風洗塵,倒沒想到你身邊還有一位佳人, 實在是唐突了。”
“是北金的公主,不是什麼佳人。”
“是麼。”照微輕笑,“我還當你在北金如此長袖善舞, 娶一位公主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祁令瞻說:“不及太後孃娘在永京自在。”
他離開北金, 歸來大周, 離永京越近,聽到與她相關的訊息就越多。
錢塘水患平息後,她狠狠打了欽天監和御史臺的臉,以“妄言禍國、動亂朝廷”為罪名, 將當初鬧著要她寫罪己詔並撤簾還政的那批人, 下獄的下獄,貶謫的貶謫。
同時,因薛序鄰治水有功,又升任他為中書門下平章事, 並令他暫代太傅之責,負責為陛下講授經筵與治國方策。
依照慣例, 同平章事當由丞相兼任,照微卻將其單獨分出來授予薛序鄰, 這既是對丞相權力的分化,也是對薛序鄰的提拔。
這位坐了八年冷板凳的狀元郎,如今一飛沖天,姓名家喻戶曉。祁令瞻一路走來時,風聞了許多關於他的傳言,還有些膽大輕浮之輩,揣測他是皇太後的入幕之賓,編排他與皇太後的風月故事。
祁令瞻站在她對面,執禮對照微道:“臣恭喜皇太後殿下穩坐高臺,大勢在握,娘娘從前的願望,如今可以徐徐圖之。”
照微頷首說:“那本宮也恭喜參知得了北金人的青睞,若非你出使這一趟,本宮竟不知平康之盟裡還有這樣一條秘密條款。聽上去很蠢是不是?本宮身為大周太後,平生以抗擊北金為夙願,竟被人瞞著,如今才知曉那條約的真正內容。”
原來她今日,是興師問罪來了。
祁令瞻垂目認下:“確實是我有心欺瞞。”
“這是欺君。”
“你今日是來問罪的麼?”祁令瞻望著她的目光深深,語氣卻淡淡,“弒君的事臣也曾做過,欺君實在算不得什麼。”
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提起當年這件由他們兩人謀劃的事,一時都沉默了下來。
那時候,是他們最默契、最互相信任的時候。她會喊他兄長,將心裡的憂慮和謀算都說給他聽,請他出手處理,一同與他在朝堂上面對姚黨的發難。
如今他替代姚鶴守,成為平康之盟中“不可輒易之臣”,從前那樣艱難卻親密的日子,往後便不會再有了。
照微起身走向他,瓔珞上細碎的金鈴發出清響。她的聲音像金鈴聲一般輕且靈。
她說:“我確是來向你問罪的,不是為朝廷,是為我自己。密約的事,你故意瞞著不叫我知道,是怕我阻攔你到北金去吧?你寧可我怨你、恨你、錯怪你,也不肯與我說實話。你的實話都說給誰聽了?難道你真有一顆比石頭還冷的心,能欺瞞所有人,只固執地自行其是,那你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問他的心。
祁令瞻道:“無論我為了什麼,能幫助你實現夙願,是我之幸。”
照微說:“你好像自信很瞭解我想要什麼。”
“內除姚黨,外抗北金。”
照微牽了牽嘴角,“你以為僅此而已麼?”
祁令瞻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問她:“那你還想要什麼?”
照微說:“我想要我哥哥。”
此言讓祁令瞻心中微滯,一陣鈍弱的疼痛感從心口生起,他想起離開永京前被迫簽下的那封和離書,心頭湧上一陣悲意。
他垂目望著近在眼前的她,輕聲說道:“如今已經不是了,是娘娘親自……”
親自策劃了一切,斬斷他們之間最後的牽絆。
照微搖頭說道:“我那是被你逼的。我在朝中安撫武將,你卻與北金人走得那樣近,我倒是想攔著你去北金,結果在密室裡,你連自己的情感都能拿來做施壓的籌碼。為了給朝中武將一個交代,讓他們看清我的立場,我只能與你劃清界限,一刀兩斷。”
這個道理,祁令瞻自己也能想明白。
只是想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不接受又能如何?是他將照微逼上了這唯一一條路,這是他自討苦吃。
照微看著他的眼睛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薄涼,在心裡怨我?”
祁令瞻垂目苦笑道:“確實是我的作為讓你別無選擇,我怎麼會怪你呢?”
照微向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袖子,雲鬢間的幽香如蘭似麝,裹挾著他的心神,令人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鬆懈。
她又問了一遍:“你能不能說句實話,我逼著你代父籤和離書,你真的一點怨念都沒有麼?我要與你斷絕關係,你真的願意?”
當然不願意,當然不甘心。
祁令瞻碰到照微衣襬的手緩緩收緊,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幾欲將她擁入懷中,想像漫漫長夜裡的幽暗夢境那樣,擁抱她,親吻她,揉亂她的鬢髮。
告訴她他不願意籤那和離書,不甘心與她斬斷關係。
他既想做她的哥哥,在朝堂上承受她的倚重,又想做她的入幕之賓,在屏風後與她探索更親密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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