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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思逐是天子的武學師傅, 王化吉是天子跟前第一太監,兩人平時常打照面,所以王化吉的私邀, 杜思逐沒有拒絕。
王化吉的私宅中鋪排了一桌的美酒好菜,更有笙歌曼舞、淑女如雲。
杜思逐是在軍中過慣苦日子的人,很看不上王化吉這副做派, 望著眼前這一幕驕奢淫逸的排場,他心裡後悔來這一趟,推脫說要歸值不便飲酒, 菜也只揀了幾顆花生米吃。
他對王化吉說:“我與王公公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有什麼話就直言吧,行不行的, 也不差這一頓飯。”
王化吉笑眯眯說道:“咱家不是為了自己來勞煩指揮使的, 咱家是為了皇上。”
“為了皇上?”
王化吉說:“皇上今年六歲了, 照規矩,天子九歲成人、十二歲理政,最晚再有六年,皇太后就要還政, 而指揮使正當壯年, 想來也不甘心仕途只剩六年吧?”
杜思逐眯了眯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咱家是想勸指揮使謹慎擇主。皇太后雖看重你,但你始終越不過祁丞相去,那二位相互扶持……”
王化吉朝永平侯府的方向一指, 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道:“丞相待陛下嚴苛, 咱們陛下心裡,待這位舅舅也未見得多麼親厚。天家從來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來年等皇上親政時,丞相手裡的權力就得交出來,可是交給誰,眼下尚無定論,端看指揮使想不想做本朝出將入相的第一人了。”
杜思逐聞言冷笑了一聲,“有北金人罩著,丞相可不是根誰都能啃的蘿蔔。”
王化吉說:“咱家不信指揮使看不清楚,大周與北金早晚有一戰,待平康盟約被譭棄,丞相的位子也該鬆一鬆了,屆時只看誰有本事接過手來。”
他的話將杜思逐心中的顧慮盡數圓解,幾乎容不得他不答應。
杜思逐雖看不慣祁令瞻,但叫他與太監合謀、學他最看不上的文官做派在朝中攪風弄雲,他更不樂意幹。
他沒有接王化吉敬到眼前的酒,反將酒杯扣在桌上,說:“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你今日所言,我全當沒聽見。什麼丞相不丞相的,本指揮使還瞧不上,但勸你也把心收一收,太后與皇上母子恩深,容不得你在其中挑撥。”
王化吉臉上的笑漸漸僵住,手中端的酒杯也氣得發抖。
杜思逐向他道了聲“告辭”,起身甩袖而去,留王化吉與一眾舞樂歌姬在身後靜默相覷。許久後,他突然抓起手邊的酒壺摔在地上,狠狠罵了一句“蠢貨”。
杜思逐本想將此事告訴照微,卻被他爹杜揮塵攔了下來。
杜揮塵說他不懂事:“武將不摻和朝政,這是對的,但你不該同那王化吉撕破臉。那廝原是先帝身邊的人,混到現在,已經活成了人精,你平白得罪他做什麼?”
杜思逐說:“此人已生貳心,待在皇上身邊只會誤君誤國。”
“他既沒有挑撥陛下崇文抑武、向北金低頭,也沒有唆使陛下親佞遠賢,尚算不得誤君誤國。如今陛下跟前能說得上話的人不多,你把他舉發了,最後是誰得利,你好好想想。”
杜思逐微怔,“祁令瞻。”
杜揮塵先點頭,又嘆氣,說:“這位新相曾是姚鶴守的學生,手段也與他如出一轍。有北金人的支援,他才能穩坐相位,比起王化吉,他才是那個不願與北金撕破臉、在朝中不斷打壓武將的人。”
杜思逐細細琢磨這話,“父親的意思是,叫他們宮裡的人自己去鬧,咱們只幹看著?可是太后娘娘也牽涉其中,她——”
“她一邊提拔武將,一邊又與那斷了親的繼兄交好,她兩邊都不想得罪,她的心機之深,暫用不著你替她考量。”
“她不是那樣的人。”杜思逐起身為她辯白,“她畢竟是徐叔的女兒,她不會忘記徐叔的仇恨。”
“為父也沒有說她忘本,你激動什麼?坐下!”
杜揮塵斥了他一句,想起夫人同他隱晦提過的某種流言,不由得恨鐵不成鋼地拿手點著他說道:“顧好你自己的身份,有些事就不該你置喙,倘鬧出什麼醜聞來,叫人說我杜家的功名得之不正,你爹和你列祖列宗都丟不起這個人!”
杜思逐不解道:“我又怎麼了?”
“你……”杜揮塵也不好意思明說,憋了半天,道:“你娘給你相看了幾家姑娘,過兩天你也去見一見,老大不小的人了,該成家了。”
杜思逐腦海中轟然一聲,又站起身來,比方才更大聲地反對,氣得杜揮塵脫下鞋底子抽他。杜思逐被抽了一身鞋印子,仍是不躲也不認,杜揮塵叫長隨去取鞭子,長隨忙將夫人和老夫人請來,好說歹說,才算按下了杜思逐這一身牛脾氣。
只是在母親和祖母的懷柔勸說下,杜思逐也不得不應下相看姑娘一事。
他心裡堵得發慌,第二日撞見照微與祁令瞻在後苑中言笑晏晏,照微將咬了一口的杏仁酥餵給祁令瞻,又將掌中的碎屑拋進湖裡餵魚。
魚群爭先湧向她,團簇著她,推開層層水浪要游到她身邊,但她只與祁令瞻並肩而立。在僻靜的亭中,祁令瞻虛虛攬著她的腰,冷眼端量著湖裡的魚群,提醒她小心不要濺溼了裙角。
杜思逐看他們像一對登對的璧人,而他則是魚塘中一條可笑的魚。
他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要對照微講,關於王化吉,關於祁令瞻,甚至關於他雖未言之於口、卻盼著她能心領神會的溫柔情意。
可是眼前這一幕卻叫他喉中哽塞,彷彿自吞黃蓮。
他想起許多蛛絲馬跡。譬如花朝節時她對祁令瞻使的小性子,譬如查封相府時她特意叮囑不要與祁令瞻為難,譬如加封丞相的儀典上,她纖長的手指劃過他身前的金魚袋,那句柔情蜜意的“真好看”。
……
散落的碎片漸漸能拼成一面鏡子,照鑑他明明早有覺察,卻始終自欺欺人不肯承認的真相——
祁令瞻對照微抱有綺念,照微同樣也屬意於她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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