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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來之前已經排練很久,對友誼演出很熟悉,穿上演出服等在演唱廳。鋼琴老師在試琴調音,孩子們在小聲玩鬧。一群看起來更小的孩子走進來,走在最後一個女孩身上的那條演出服一眼看過去跟其他人的沒有差異,卻在後裙襬上繡著好看的圖案。
“你看她的裙子,很好看。”
那女孩聽到大家議論,似乎習以為常。微仰著脖子站在那,像一隻驕傲的天鵝。
梁暮的隊友被女孩的漂亮衣服吸引,跑到對面去,請求看看女孩的演出服。
女孩突然被圍住,變得侷促起來。手指捏著裙襬,像一個提線木偶跟著眾人的指令:想看看後面!前面也很好看!
“張晨星媽媽做衣服就是很好看。”
“張晨星家裡還有好多書。”
繁星合唱團的同學們自動做起了她的宣傳喇叭,覺得她的裙子這麼好看,在大城市合唱團前扳回了一局。
12歲的梁暮也偷偷看張晨星的裙子,真的好看,總覺得那圖案應了哪首古詩的景,但他又拿不準。終於在演出結束後截住她。
“張晨星同學,你的禮服上是繡的古詩裡的風景吧?”梁暮問她。
10歲的張晨星被人攔住有點緊張,後退一步。
“別怕,我在隔壁合唱團,我叫梁暮。”
“我知道,你唱中聲部。”張晨星去衛生間的時候聽到梁暮自己試唱,那時就覺得這個小哥哥的聲音很好聽。
“所以你的演出服上...”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小張晨星身體微微蹲下,扯起自己的裙襬給梁暮講解:“我媽媽說這是江海、這是明月、這是潮汐。”
彼時梁暮是父母口中的“逆子”,讓他背書比登天還難,時不時拿小戒尺打他手心。這會兒聽張晨星這麼說,就又認真看了看:“還真是嘿!真是你媽自己繡的?”
“那當然。”
“真好看。很高興認識你,比賽見!”梁暮轉身跑了。
決賽那天,程予秋來看兒子表演,也看到了張晨星以及她特別的媽媽。結束的時候,張晨星的媽媽穿一件絲綢旗袍,挽簡單髮髻,像畫中人。帶著兩瓶汽水獎勵張晨星,母女兩個站在演唱廳門口,張晨星媽媽開啟瓶蓋,一股涼氣冒出來。張晨星踮腳伸手,迫不及待。聽到梁暮叫她,笑著回頭:“梁暮哥哥,喝汽水嗎?”
“可以喝。”程予秋同意梁暮喝一瓶張晨星的汽水,對張晨星友好地笑笑,看到她毫不猶豫把她自己那瓶汽水遞給了梁暮。而自己這個沒眼色的兒子仰頭就喝了。就抱歉的對張晨星媽媽點點頭,寒暄幾句,算是合唱團家長之間的交流。
回去的飛機上程予秋還在對梁暮說:“很好看啊,那演出服。那小姑娘的媽媽真是心靈手巧啊!”
程予秋很少羨慕誰、也不太自省,那段日子破天荒思考起自己對兒子的態度,最終得出結論:“媽媽可能真的不太稱職。你看那小姑娘的媽媽,多愛她,演出服都要自己繡圖案。那可是刺繡啊!要花多少時間呢!你媽這輩子都趕不上人家了。”
“但沒關係,媽媽可以陪你。”
“那我的童子軍軍訓你能幫我取消嗎?”
“不能。”
梁暮從小就知道程予秋的話不能當真。在別人心裡程予秋簡直是不稱職母親典範,自己並不帶孩子,她就負責指揮梁暮爸爸梁曉光。用她的話說:“咱們全家都聽我的,勁兒往一處使就對了。”
梁暮對程予秋的話不當真,卻對去過的這座南方小城喜歡起來。比賽期間每天坐大巴車穿古城而過,古舊的橋、簷下的雨、樑上的燕,都跟北方不一樣。在小城那幾天,梁暮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跟著方紅年老師坐在小橋邊納涼。小馬紮擺一排,孩子們坐上去,每人捧著一塊常溫西瓜,吃完了抹抹嘴,跟領隊去玩。
梁暮喜歡在方老師身邊。別的孩子去玩,他坐在那不動。方老師就帶著他走街串巷,路過一家郵局,甚至走進去寫了兩張明信片。2000年的時候,梁暮生???活的北京已經是一座現代化城市,除了二環裡已經幾乎見不到這樣的老郵局。
比郵局還老的,是巷子裡一家書店。
那書店門窗斑駁,掛著一塊寫著“老書店”的脫漆牌匾,牆腳落一兩塊牆皮以及植物的綠葉,窗臺上擺著一盆很常見的花,一輛老舊的二八腳踏車抵在牆上。窗臺立著一塊黑板,上面寫著幾個字:“今日書目:《中國文化要義》。”
“《中國文化要義》。”方老師唸了一句,問梁暮:“知道寫什麼的嗎?”
少年梁暮搖搖頭。
“沒記錯的話,1949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國學大師梁漱溟先生所著。知道梁漱溟嗎?”
梁暮再搖頭。
“小朋友,要學的東西多著呢!”方老師笑了:“這家書店深得我心。”
方老師背手向裡走,梁暮跟在後頭。一個清瘦的男人坐在書店裡,正在修一本舊書。兩個人都好奇,站在書桌前看了片刻。那店主隨和,抬起頭對他們靦腆一笑:“可以隨便看看書。”
“怎麼收錢?”
“前半小時免費。來者都是客。”男人戴一副金絲眼鏡,看人之時眼神溫和,一雙細長的手,指尖上纏著創可貼。看到梁暮看他的手就解釋:“被書頁劃傷了。”男人手邊放著的,就是黑板上寫的那本《中國文化要義》。應該是他即將修復完成,準備對外出售。
方老師作為音樂家走遍全世界,眼界甚寬,卻對修書感興趣起來。坐在桌前認真看店主修書,有時會提問:“所以這樣的要用做舊紙張替上去?”
“這裡要勾筆畫?”
“如果整本損毀呢?”
男人修書心細如髮,答人問題亦是娓娓道來。甚至偶爾停下手中活計,為方老師認真展示解說:“整本損毀也要看程度。如果字型全部模糊,看不出本來樣子,基本算作廢書。”
梁暮也感興趣,認真的看和聽。有時跟男人眼神交匯,看到他眼神微微帶笑,有謙謙公子的模樣。這也是梁暮一生中第一次對光影記錄感興趣,那時的他心想這樣的手藝如果記錄下來會多麼值得傳承。
那天方老師不肯走,堅持要等店主修復完,並付錢買下那本書。只有一個要求,希望店主提筆寫一句贈言給他。店主有些靦腆:“可我不是大家,我只是一個修書人,我的贈言沒有意義。”
“不。”方老師搖頭:“有意義。這是我不錯眼看到你親手修復的書,由你這個匠人寫贈言在親手修復的書上,非常珍貴。”
店主拗不過,提筆落字。正楷小字規整寫下: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方老師感動萬分,臨行前要店主手寫地址,並對他說:“我家中也有若干藏書,還請先生幫忙修復。我只有一個要求,回寄之時,請先生幫忙提字。”
店主應允,一直送他們至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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