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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許久,皇帝略顯疲憊的聲音才傳來:“不論如何,阿韶,朕今日說的,你好好考慮些。”說罷就要出屋的模樣,蔣阮連忙同林管家避讓到一邊的屋子裡。待眼看著皇帝離開後,林管家才看向蔣阮,猶豫了一下,道:“少夫人想知道什麼,不妨現在去少主面前問一問,少主什麼都不會瞞你的。”

蔣阮頷首,想了想,便施施然進了書房。書房中,蕭韶坐在桌前,也不知想些什麼,見了她也並不吃驚,只道:“都聽見了?”

蔣阮點頭。蕭韶是有武功的人,這武功到底也不弱,方才她與林管家呆在外面呼吸聲皇帝聽不到,蕭韶卻未必聽不到,怕也是故意讓她聽到的。她在蕭韶身邊坐下來,蕭韶領口的黑底鑲麒麟紋顯出一種幽深的金色光澤,泛著冷光,直將他的神色也襯得十足冷峻起來。

“阿阮,我有些事要告訴你。”蕭韶道。

“正好,”蔣阮微微一笑:“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說。”

蕭韶微微一愣,有些疑惑的看向蔣阮。蔣阮看著桌上厚厚的冊子,冊子整潔而齊絡,彷彿在昭示著這個主子平日裡有多時常翻閱他們。蕭韶細心而謹慎,許多事情他不說不代表不知道。夫妻二人各自有屬於自己的秘密,蔣阮一直想要坦白,如今蕭韶先提了這個口,她卻覺得,不如由自己先說出來。

“你可記得,從迦南山回來的時候我曾與你說過一句話,”蔣阮笑道:“我說有件事情要告訴你的。”

蕭韶道:“記得。”

“我現在要與你說的,就是這件事情。”蔣阮嘆息一聲,目光流出一絲悵惘:“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你聽完之後會如何看我,或許是對我敬而遠之,或許什麼也不會發生。可無論怎樣,我也會說下去。我認為我們之間應當坦誠。”她的語氣坦蕩,即便有一絲絲不確定的猶豫,也在短暫的停留後繼續了。

“你大抵也是令錦衣衛查過我的,將軍府賑災糧的事情,我大哥在林中飽受伏擊的事情,慧覺大師的事情,你一定有許多疑問,甚至有時候會覺得我未卜先知。你也一定不清楚,我因為夏研對母親的傷害而對夏家人動手,卻到如今也在阻攔宣離。包括當初李棟全府上下。”

蕭韶沉沉的盯著她,誠然,她說的這些事情全是當初他所疑惑過的,錦衣衛如何神通也依舊查不出什麼頭緒,而唯一有可能的看上去又太過荒謬。

“你一定還很驚訝,為何十三殿下與我瞧著關係匪淺,還有柳太傅似乎想要幫我,朝中有多少動靜我總能知道一些。蕭韶,這都不是巧合。”蔣阮看著他,突然笑了:“因為我早已知道會發生什麼,這些事情,我都曾親身經歷過,我死過一次了,蕭韶。”

“阿阮。”蕭韶突然出口,他皺了皺眉:“你不必告訴我。”

即便只是隨口說出的幾句話,也足夠令人觸目驚心了,這話裡的每一句都非是正常人能夠接受的。而蔣阮自己並沒有發現,即便她努力的掩飾,在說起這些話的時候,眸中到底還是流露出了一種異樣的瘋狂來。

“你不相信我?”蔣阮反問。

“不,我信你。”蕭韶道:“我只是覺得,如果你要說的話讓你痛苦,你可以不說,我並不是一定要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我不在乎,只要現在在我身邊的是你。你永遠是我的王妃。”

他的語氣平淡,神色也清冷毫無波瀾,眸中卻飛快的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這話中的安慰令人心暖,蔣阮瞧著他,忽而笑了:“可我願意告訴你,有些事情憋在我心裡許久了,如果你能與我分擔一些,我也會輕鬆許多。至少讓我覺得,這輩子我不是一個人了。”

蕭韶微微一怔,一時沒有說話。蔣阮頓了頓,慢慢的開口道:“如今你看見的這個我,原本不應當是這個樣子的。我五歲的時候母親去世,夏研成了嫡母,她表面待我十分和氣,蔣素素也很可親,可下人卻老是欺辱我。我那時並不明白,只覺得府裡刁奴眾多,直到後來才明白,若是沒有主子的吩咐,奴婢怎麼敢這樣欺負府裡的嫡女。但不論怎樣,我最後還是被送到莊子上去了,而大哥私下裡受了夏研的暗示,以為只要自己離開他們就不會虧待與我,便年少離家,我們兄妹分隔兩地。”

“後來我便在莊子上生活了,莊子上的生活很不好,所有人都忘記了我其實是尚書府的嫡女,許多時候我過得連下人也不如。張蘭和她的女兒搜走了我的所有家當,將我當奴役一樣的使喚。他們家的紈絝兒子甚至想與我動手。”蔣阮注意到蕭韶蹙的越來越緊的眉頭,笑道:“這些事情想來錦衣衛也是與你說過的。你知道。”

“那年我沒有遇見王御史,也沒有因此而得到平反。我在莊子上呆了八年,中途還得知了大哥戰死沙場的訊息,我以為生活就這樣無望了。京城中的尚書府似乎將我拋在了腦後,我寫過許多家書,可從沒收到過回信。我以為一生就是在莊子上過著這樣的苦日子直到死去,誰知第八年的時候,京中來了人,要將我接回尚書府,我很高興,以為父親終於記起我來了。”

她說的沒頭沒腦,若是普通人,定也聽不懂她到底在說些什麼,然而蕭韶只是靜靜地盯著她,目光中似乎又複雜的情緒交錯,而戴著護腕的手緊握成拳,竭力壓住心中的驚愕,儘量平靜的看她。

“我被接回尚書府,就在尚書府的門前,所有圍觀百姓的注意下,我一身破破爛爛的,完全沒有規矩禮法的,像個叫花子一般的接受了夏研和蔣素素親熱的招呼。她越是如仙子一般純潔良善,越是顯得我髒汙不堪,那一刻,我深深的覺得羞恥。”她語氣平淡的說著這些話,指甲卻是越陷越深:“回京沒多久,就是一年一度的花燈節,玲瓏舫上,那一次,你沒有來,京中的貴族子弟都在。蔣素素叫我跳一支舞,這樣便不會失了尚書府的臉面,她告訴我只要跳尋常莊子上宴會上跳的助興歌舞便好,那一日我從玲瓏舫上跌下去,渾身溼淋淋的被撈上來,成為全京城的笑柄。”

她毫無知覺的將自己的指甲掐的越來越深,連血痕都出現了也渾然未覺,世上有許多傷害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不想起來便不會痛,而每當想起來,每一段回憶都是痛苦和不甘。正在這時,一隻修長微涼的手伸過來,溫柔的將她深深掐入掌心的手指扳開,怕她再掐傷自己,便將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修長的掌心中。

蔣阮有些茫然的看著他的動作,直到感覺手心的暖意來明白過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情逐漸平靜下來:“後來我與蔣素素便一同以尚書府的嫡女名義出席各種聚會,夏研為我請了先生,卻從不教習我讀書寫字或者是掌管中饋的本事,只說女子不必學會那些,盡是讓我學習歌舞琴聲。我什麼也不會,日日與蔣素素出去的時候,外人只會誇她色藝雙絕,與我卻是俗豔不入流的草包美人。”

“再後來,草包美人的名頭也沒有了,京中不知什麼時候傳出了風言風語,早在莊子上陳昭欺負我的事情也拿了出來,只說我年紀小小便不知自愛,懂得勾引男子,實在是德行有失。我那時候及笄在即,名聲已然壞的一塌糊塗。”

蕭韶慢慢的攬住她的肩膀,將她的半個身子扳正過來靠在自己的懷中,這麼一將她攬入壞中才發覺,蔣阮的身子僵硬的像一塊木頭,她全身繃得很緊,好似極其緊張的模樣。蕭韶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孩子一般的溫柔令她放鬆了些,蔣阮繼續道:“名聲如此之差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待我始終和氣如一,便是宣離。”

蕭韶一怔,蔣阮的語氣閃過一絲悲涼:“當日在玲瓏舫我出醜的那一日,也是他不顧所有的人的目光來安慰我,我便以為,他這人骨子裡便是良善溫柔的。後來他時常來尚書府與蔣權說話,也會與我帶些小禮物。他從不像別人一樣叫我草包美人,也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在我和蔣素素同時出現的時候,更不會眼中只有蔣素素而忽略了我。我那時候,是真心歡喜的。”

“我及笄那年,陛下便要召新一批的秀女進宮,但凡官員家的庶女也都能進宮去。可那時候蔣夏兩家節節高升,已經讓皇帝起了忌憚之心,名為選秀,不若說是人質丟在宮中,藉以警告尚書府。蔣儷和蔣丹只是庶女並不重要,皇帝也不會滿意,蔣權把蔣素素的畫像攔了下來,將我的畫像報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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