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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我又不是其他國家的公民,對不對?”——笑聲開始的那一方,立場開始向他這邊移動——“相信我,要代表一個國家發言,真的已經夠累了——”笑聲更大了,讓他的心情更加篤定——“我是說,多於一個的話,簡直是——”

他想找個形容詞,但特莎卻在他找到前揮出下一拳,結果是拳腳齊聲落下,砰砰打在他的身體和臉上。

“為什麼非要身為一個國家的公民才能對那個國家品頭論足?你不是跟其他國家協商過嗎?你跟他們談條件打交道。你透過貿易伙伴關係認可他們的地位。你是想跟我們說,你的國家的道德標準是一套,其他國家的標準又是另一套嗎?你真正想說的究竟是什麼?”

賈斯丁起先感到尷尬,然後轉為憤怒。他想起時有點太遲了,不過當時的他甫從戰亂的波斯尼亞返國,仍然身心俱疲,理論上應該休養才對。他看到一則調職非洲的通知——他猜想和往常一樣,是個不忍卒睹的任務。他回到祖國英國才不是要幫什麼缺席的副部長挨槍子,更不用說還幫他念這麼爛的演講稿。他真沒想到,永遠快樂單身的賈斯丁居然會遭到美豔小魔女嘲弄,她把賈斯丁當做是典型優柔寡斷的奇才。大夥笑得更開心了,不過他們的笑騎坐在刀鋒上,隨時有可能往任何一邊倒下。很好:如果她想譁眾取寵的話,我也可以。他以現場無人能及的誇張表情揚起線條深沉的眉毛,保持揚起的姿態。他向前站出一步,舉起雙手,手心向外做出自保的動作。

“這位女士。”他開始說——笑聲轉為支援他,“我認為,女士——我非常擔心的是,你啊,企圖引誘我來討論我個人的道德。”

一講完,學員掌聲如雷——除了特莎之外人人拍手叫好。原本照耀在她身上的陽光已經消失無蹤,他可以看見特莎美麗的臉龐,看出受了傷的表情,看到難以捉摸的神采。突然之間,他對她非常瞭解——在當時比他對自己的瞭解還透徹。他了解到美麗也可以是一種負擔,知道總是會引起騷動的苦惱,而他也明白他已獲得一場他不想要的勝利。他知道自己缺乏自信的地方,也看出她心中缺乏自信之處在蠢蠢欲動。她感覺到,由於自己天生麗質,別人有義務聽她講話。她一開始是想唬一唬對方,卻走錯方向,如今不知道如何回到起點。他記得剛才唸完的那篇陳腔濫調,也記得剛才那種耍嘴皮的答案,心想:她說得完全有道理,我的確是頭豬,甚至比豬還不如。我是外交部的老滑頭,讓全場的人與一個漂亮女性作對,而她只不過是做她覺得很自然的事而已。將她打倒之後,他因此衝出去扶她站起來:

“儘管如此,如果我們稍微認真一下。”他以整體來說比較僵硬的口氣宣佈,對著教室另一邊的她,這時笑聲很識相地停息,“你剛才的問題,正是外交圈幾乎沒有一個人回答得了的問題。戴白帽子的人是誰?怎樣的外交政策才算是合乎道德?好吧。我們暫且同意,近年來讓比較進步的國家結合在一起的,是人文自由主義的觀念。可是,讓我們漸行漸遠的正是你剛才的問題:一個原本算是人文主義的國家,什麼時候會變成壓迫人民到無法接受的地步?如果人文主義威脅到國家利益,又該如何?這時誰才算是人文主義者?換言之,這時我們是否該按下緊急按鈕向聯合國求救——假設聯合國會行動的話,不過那又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個問題了?拿車臣為例,拿緬甸、印度尼西亞為例,拿四分之三的所謂發展中國家為例——”就這樣一直說下去。講了一堆最糟糕的形而上學的東西來唬人,如果要承認的話他是可以立即去做,不過這樣一講卻為她解了圍。這時學員開始辯論,形成了幾個立場,解決掉了幾個簡單的問題。這堂課結果超過預定時間,因此被評為上得精彩。

“我希望你能陪我散散步。”下課時特莎告訴他,“你可以跟我介紹一下波斯尼亞。”她接著說,等於是拿來當藉口。

他們到克萊爾學院的花園散步,賈斯丁沒有跟她介紹血腥的波斯尼亞,反而跟她介紹每一棵植物的名稱,姓和名都介紹,也解釋每棵植物如何維生。她握住他的手臂,靜靜聆聽,偶爾說個“怎麼長成那樣?”或是“怎麼會變成這樣?”,為的是讓他一直說個沒完,而他起先也滿心感激,因為講話是他對別人戴起面具的方式——只不過有了特莎勾住他的手臂,他發現自己沒有太多心思去想面具,反而比較注意她穿的時髦、沉重的靴子,想著靴子裡面的腳踝如何嬌弱,在兩人同行的狹窄小徑上一步接一步往前走。他確定,惟有讓她向前跌一跤,他才有希望抓住她的小腿。而她點頭的模樣多輕盈,彷彿兩人不是在散步,而是在搭船。散完步後,他們到義大利餐廳補了午餐,服務生跟她打情罵俏,讓他心裡不是滋味,不過後來他才知道,原來特莎具有一半的義大利血統,因此總算釋懷,碰巧也讓賈斯丁有機會秀一下自己感到很得意的義大利文。然而同一時間,他也看到她神情變得很沉重,變得若有所思,雙手變得很不靈活,彷彿刀叉太重,有如剛才靴子踩在花園裡的感覺。

“你保護了我,”她解釋,這時仍說著義大利文,臉朝下,被頭髮遮著。“你會永遠保護我,對不對?”

向來客氣到極點的賈斯丁和往常一樣,回答說會,如果有事的話他當然會挺身而出。不然的話,他當然也會盡一己之力。就他記憶所及,整個午餐兩人就只講了那麼幾句話,只不過後來讓他驚訝的是,她跟他保證,他談論黎巴嫩一帶未來發生衝突的危險講得很精彩,但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思考過黎巴嫩的問題。他也談到西方媒體將伊斯蘭教妖魔化,也談到有些西方自由派人士,無知卻又無法容忍異端,簡直荒謬絕倫。她也對於賈斯丁在這個重要議題上投注的很多感情,印象深刻。這話讓賈斯丁再度感到疑惑,因為就他所知,他對這議題的看法完全兩極化。

不過話說回來,讓賈斯丁覺得既興奮又警覺的是,他的心中產生了令自己無法控制的變化。他完全是在意外之中被吸引進入一場華美的戲劇,身不由己。他置身於外卻又如魚得水,扮演著一個角色,而這個角色是他一直想在人生中扮演,到現在為止卻一直無法實現的。老實說,有一兩次,他感覺到某種情愫正在心中滋長,卻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自信或放縱。在此同時,他內心經驗老到的情場高手也發出緊急預警訊號,以最強調的語氣說:中止任務,此路不通。她太年輕不適合你,太過真實,太過專注,不知道如何玩愛情遊戲。

再警告也是枉然。午餐後,陽光仍燦爛,他們去划船,他表現給她看情場高手應該如何在卡姆河上對待女性同胞——最值得一提的是,他表現得靈巧熟練、文質彬彬,又輕鬆自在,他身穿背心坐在平底船危險的船尾,一面搖動著木杆,一面以兩種語言與她進行機智幽默的對話。她再度發誓當時確有此事,只不過賈斯丁事後只記得她弱不禁風的修長身形在白色上衣裡面的模樣,以及她那條有長縫的女騎師黑裙,沉重的眼神盯著他看時帶有某種稱許的意味,這一點他就無法回報,因為他一生中從來沒有臣服於如此強烈的吸引力,也從來沒有在吸引力的魔咒中感到如此無助。她問他是在哪裡學到園藝知識,他的回答是,“從我們家園丁那裡。”她問他的雙親是什麼樣的人,他不得不承認——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因為他很確定他的出身會冒犯到她平等主義的原則——他承認自己出身富裕人家,家世很好,園丁是他父親請來的,同時也一連串請了多位保姆,也付錢讓他上貴族寄宿學校和大學,讓他出國度假,只要有助於他進入“家庭事業”都為他鋪平道路。他父親所謂的家庭事業就是外交部。

然而讓他鬆了一口氣的是,她似乎覺得如此描述出身完全合理,因此也以自己的一些秘密來回應他。她坦承,她出生在富裕家庭,但是她父母親在過去的九個月相繼過世,兩人都死於癌症。“所以我算是孤兒,”她大聲說,口氣具有虛假的輕鬆,“免費送給好人家。”之後兩人分開坐了一會兒,卻仍心心相繫。

“我忘記車了。”划船過程中他對她說,彷彿如此一來能設法阻止進一步的發展。

“你停在哪裡?”

“不是我停的。車裡有司機。是公家的車。”

“不能打電話給他嗎?”

令人驚訝的是,她手提包里正好有行動電話,而他口袋裡也有司機的手機號碼。他因此將船停靠一邊,坐在她身邊,吩咐司機自己回倫敦去,這個舉動相當於扔掉指南針,等於是兩人共同自我放逐,只是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划船過後,她帶他回自己住處做愛。她為什麼要那麼做,當時她認為他是什麼人,而他又認為她是什麼人,在那個週末結束之前,兩人又分別是什麼人,是一團接一團的謎,她在火車站不停親吻他,對他說,這些謎團,要由時間和行動來解開。她說,其實她愛上了他,其他一切在兩人結婚之後都會有所解答。而賈斯丁一時之間被衝昏了頭,也作出類似心不在焉的表白,而且還重複表白,並進一步強化,全然任憑愚蠢的浪頭擺佈——而他也欣然讓這波浪推動自己,儘管在意識深處他明瞭激情總有一天要付出代價。

她直言不諱,自己想找的是年紀較大的男朋友。她和很多他先前認識的許多年輕貌美的女人一樣,看到同年齡的男人都感到厭倦。用她自己的話來描述自己時,她用的字眼讓他在心裡很排斥,她說她是蕩婦,是具有愛心的輕佻女子,有點像是個小惡魔,不過他對她痴情太深,並沒有糾正她的描述。賈斯丁後來才發現,她的用語源自她父親,知道這一點後讓他很厭惡這個人,而賈斯丁則很努力地隱瞞對她父親的這種情緒,因為她每次一提到父親都把他當做聖人看待。她解釋說,她之所以需要賈斯丁的愛,是因為內心有種無法消解的飢餓感,而賈斯丁也只能發誓,他對她也有同樣的感覺,毫無疑問。而當時他相信自己的話。

回到倫敦四十八小時後,他最初的本能反應是抽身而退。他已身陷龍捲風中,而他從經驗中得知,這會造成很大的災害,有些是連帶性的災害,然後轉向他地。上級想調他到非洲一個爛地方,還沒決定,這時忽然讓他躍躍欲試。他越去回味當初的示愛舉動,心裡就越發警覺:這不是真的,我跑錯劇場了。他的情史一大串,不希望就此收心。他只希望和最收斂、最熟稔遊戲規則的女人繼續玩下去,希望這些女人和他一樣,不會為熱情而捨棄常識。然而更為殘酷的是,他很害怕她心存的信念,因為他拿人錢財為的就是全心投入消極主義者的角色,他知道自己什麼信念也沒有。不相信人性,不信任上帝,對未來也沒有信心,對於放諸四海皆準的愛情力量當然更是不相信。人性本惡,永遠都是如此。全世界只有少數人具有理性,而賈斯丁正好是其中之一。在他簡單的看法裡,這些人的工作是糾正人類的方向,不要往最壞的方向衝——惟一例外的是,如果雙方決心將對方炸得粉身碎骨,再怎麼具有理性的人也無能為力,就算他以多麼不擇手段的方式來避免發生不擇手段的事件也一樣。崇高的虛無主義大師告訴他自己,到頭來,所有近代的文明人都是征服者,而這股潮流來得是越來越急。賈斯丁對任何形式的理想主義都保持最深的懷疑態度,如今卻愛上一個凡事必先思考道德含義的年輕女子,儘管她在很多方面都肆無忌憚,讓他受用無窮,不過愛上她是賈斯丁的雙重不幸。惟一具有理性的解決之道就是逃避。

然而,日子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過去,他打算以巧妙的手法進行分手的程式,兩人之間發生的事卻在他心中站穩了腳跟。原本計劃吃晚餐時演出令人遺憾的告別場面,卻一次又一次成了神魂顛倒的饗宴,緊接而來的是更令人血脈賁張的魚水之歡。他開始對自己偷偷變節感到羞愧。特莎古怪的理想主義讓他覺得很有意思,反而不會退避三舍,而且因此更加興致勃勃。這些事情,總要有人感受到,然後勇敢說出口才對。一直到現在,他都將堅強的信念視為外交官的天敵,必須加以漠視,必須一笑置之,或者如同危險的能量一樣,必須導引至無害的管道去。如今讓他驚訝的是,他將堅強的信念視為勇氣的表徵,將特莎視為堅強信念的標杆。認清了這一點,他也對自己有了新的瞭解。他再也不是熟女的點心,不是身手矯健、永遠不受婚姻羈絆的單身漢。他是開心果,具有令人愛戴的父親形象,物件則是年輕貌美的女孩,她一時想到要做什麼就成全她,讓她隨時自由行動。不過他同時也是她的守護神,是她的巨石,是她穩定的雙手,是她仰慕的頭戴草帽的老園丁。賈斯丁放棄了逃脫的計劃,朝著她全速挺進,而這一次——至少他希望兩名警官能相信——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後悔,絕對不會回頭。

“就連她讓你臉上無光,你也無所謂?”萊斯莉說。她和羅布對賈斯丁的坦白暗中大感驚訝,他們在規定的休息時間安靜坐著以示尊重,之後萊斯莉才開口問。

“我告訴過你了。有些問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當時是在等。不是等她收斂,就是等外交部替我們換一個角色,讓我們的角色不會互相沖突。外交官夫人的地位在不斷轉變,她們不能在駐外的國家獲得薪酬。丈夫調職,她們也必須跟著搬家。她們一會兒擁有全天候的自由,一會兒又必須像外交藝伎一樣乖乖守規矩。”

“是特莎對你這麼說的嗎?”萊斯莉微笑著問。

“特莎從來不會等人給她自由。她會主動爭取。”

“布盧姆難道沒有讓你臉上無光嗎?”羅布以粗魯的口氣問。

“沒有那回事。阿諾德·布盧姆並不是她的情夫。他們因為很多其他事情而湊在一起。特莎最深層的秘密就是她的優點。她喜歡讓人震驚。”

羅布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賈斯丁,連續四個晚上啊!”他反對,“在圖爾卡納同住一間小木屋?像特莎那樣的女孩?你還當真要我們相信他們沒有亂搞?”

“信不信由你,”賈斯丁回答,他是永不驚訝的信徒,“我一點也不懷疑。”

“為什麼?”

“因為她告訴過我。”

這個回答讓他們兩人接不下去。不過賈斯丁還有話要說,在萊斯莉的提示下,他設法一點一滴說出來。

“她嫁的是傳統。”他以彆扭的態度開始說,“物件是我,不是什麼理想崇高的大善人,我。你們真的沒有必要把她當做什麼具有異國情趣的人。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來到這裡時她也沒有懷疑過——她一定要擔任她所鄙視的外交藝伎團的一員。她以自己的方式來擔任。不過她恪守本分。”他侃侃而談,同時也意識到他們兩人不願相信的眼光。“在她父母親去世後,她嚇壞了。現在有了我在支援她,她希望能收斂一點,不要再為所欲為。她選擇不再當孤兒,就準備好付出這樣的代價。”

“結果是什麼改變了她的想法?”萊斯莉問。

“是我們改變了想法。”賈斯丁反駁,態度激動。他所謂的我們另有所指,指的是她身後留下的人,指的是帶有罪惡感的我們。“因為我們安於現狀,”他壓低嗓門說,“因為這一切。”講到這裡,他做出手勢,指的不只包括格洛麗亞家的餐廳和她掛在煙囪旁邊慘不忍睹的水彩畫,也包括了他們所處的整棟房子,以及房子的主人,引申至同一條街上所有的房子。“我們領薪水是在觀察發生了什麼,結果寧願視而不見。我們一天天過日子,眼睛卻只往下看。”“是她說的嗎?”

“是我說的。她後來對我們就懷著這種看法。她出身富貴,對財富卻從來不屑一顧。她對錢沒興趣。和她志向遠大的同學比較起來,她需要的錢少得太多了。不過她也知道,她沒有藉口對她看到聽到的東西漠不關心。她知道自己有所虧欠。”

談到此處,萊斯莉宣佈到此為止,明天同一時間,賈斯丁,如果你沒問題的話。沒問題。英國航空似乎也達成了大致上相同的結論,因為他們熄滅了頭等艙的燈光,在今晚最後一次服務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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