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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安佳表情憤怒,卻又顯得有些無助,像是犯了錯,被夫子逮個正著的幼童。她頭髮微微豎起,月火玄功因怒氣而流轉,良久後,她道:“那你要我怎樣?隨你回龍國麼?”

形骸心想:“是啊,我到底要她怎樣?她在龍國受純火寺追緝,時時刻刻皆有性命之憂。我真如此喜愛她麼?我真能保得住她平安麼?”

他不知道,他只是替紅爪不平,替自己不平,形骸覺得紅爪與自己只不過是安佳利用的藉口,好令她名正言順的享受安逸。她以愛為名,想隨自己返回龍國,又以忠為旗,想留在荷葉國享福。形骸不禁想揭穿她,至少讓她難受,讓她愧疚,讓她明白她自己是怎樣的人。

世上虛偽的人多了去了,你為何只為難安佳?

她剛才在花叢中舞蹈的身姿,她捧著蜂蜜酒時眼中的笑意,她擺弄玉鐲時沉迷的神態,她故作深沉的長吁短嘆,她假惺惺的憂國憂民,她的反覆無常,她的多愁善感,她的小心思,她的小手段,她的美,她的醜,在形骸腦中成了雜亂、醜陋、動人、罪惡的畫面。

形骸心中有話,在喉嚨口艱難的打轉,還是下定決心,道:“如若咱們擊敗了盜火教,你隨我回龍國吧,我們仍可一輩子都在一塊兒。”

你根本不愛她,你根本不知道何謂深情,你為何如此許諾?那豈不令你比安佳更虛偽,更卑鄙?

對,對,形骸極端虛偽,形骸之所以許諾,是因為料到安佳根本不會接受。

安佳捏緊拳頭,鼻子抽動,似要哭泣,突然間,她大喊道:“我才不要!你將我說的這般不堪,我討厭你還來不及,我不會隨你走!我根本後悔認識你!我被龍國逼迫的有家不能回,我恨透了世上所有練龍火功的人!”

形骸身子一晃,心中一悲,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悲哀?他當真愛著安佳麼?他深知自己沒有,但他親手毀了一段珍貴的友情,令其變得醜惡,彷彿用有毒的黑血澆灌了鮮花。

彷彿用冥火復生了一位原本絕麗的美人,令她變得宛如怪胎。

安佳恰好相反,她見形骸臉色苦楚,卻笑了起來,心裡有洩恨般的快意,她擦了擦眼淚,道:“是啊,我討厭你,我此生最恨旁人對我說教,也最恨不幹不脆的男人。咱們就這樣散啦,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怎麼活就怎麼活,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她見夕陽已沉,夜幕遮天,豎眉道:“你還不走?我這花園不歡迎你!”

形骸心想:“她一貫是個任性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喜歡你時,餵你喝蜜糖,改變心意時,恨不得將你如垃圾般除去。不僅是她,或許世上女子大多如此。”搖了搖頭,悶悶不樂,快步走開。

安佳見他走遠,淚水奪眶而出,跺了跺腳,卻想:“負心漢,狠心人,我待他如此之好,他卻將我想的這樣壞,他傷透了我的心,我才不要喜歡他,我才不要與他永遠在一起。”她之所以發那麼大脾氣,是因為她依稀覺得形骸說對了,她留戀這兒的錦衣玉馬,留戀這兒的鶯飛燕舞,她把心一橫,不再想念形骸。

形骸走出那花園,卻聽背後傳來沉折之聲,他道:“你倒也斷的利落。”

形骸惱道:“師兄,你這隔牆有耳的功夫,練得比劍法還熟。這挖人陰私的手段,也叫人防不勝防。”

沉折不予置評,默然許久,道:“也許這樣最好。”

形骸心道:“是啊,這樣豈不最好?她留在最安全、最舒適的地方,我們也終究要返回家國。”只是念及三人有一段同甘共苦、肝膽相照的日子,如此散去,畢竟令他悼念。

他同沉折回到房中,有宮女送來飯食,三人吃了,沉折打坐練功,形骸也回想先前遭際,他本心情鬱悶,思緒紛亂,可過了不久,慢慢平靜下來。

到了子夜,正是月神祭典之時,形骸、沉折是外人,不便出席,但形骸好奇,偷偷跳到皇宮頂上往下瞧。只見夜色發藍,月光如燈,照在一處大祭壇上。廣場上聚集數千人,其中近兩百個月舞者,眾人低聲吟唱,五個月舞者穿上白袍,戴上面具,圍著祭壇跳舞、顫抖。那舞蹈癲狂、迅猛,似野獸捕獵,又似鹿兔奔逃。

待得舞步戢止,又有人高舉祭祀的牛羊,放在祭壇前開腸破肚,任血染上祭壇。此刻,月光擾動,似變了形狀,顯得夢幻虛無,似霧似雲,形骸雖深感這祭祀之美,又覺得心煩意亂,腦袋沉重。不待儀式結束,跳落在地,溜回屋中睡覺。緣會已睡得香甜,形骸不敢睡在床上,往地上一躺,閉眼入夢。

清晨,門板上砰砰作響,緣會跑去開門,見安佳站在屋外,板著俏臉,身後跟著四個宮女,也都神情不善。

形骸奇道:“安佳,什麼事?”

安佳身後一宮女道:“安佳豈是你能叫的?還不稱呼殿下?”

形骸大感委屈,嚷道:“我是龍國子民,殿下一詞,豈能亂叫?”

安佳面有怒容,又一宮女甚是善辯,道:“龍國乃禮儀之邦,講究入鄉隨俗,你可莫要壞了天國貴族的名聲。”

形骸暗想:“在人屋簷下,豈能不低頭?”怏怏道:“殿下有何事?”

安佳這才冷冷道:“母后讓我叫你去大殿。”派若何不知她已與形骸吵翻,以為安佳樂意,仍讓她來見形骸,安佳也不願同派若何說起兩人吵架實情,唯有遵命行事。

形骸與緣會跟了出來,安佳一甩手,帶眾宮女扭頭就走。到了朝堂上,見眾月舞者與大臣皆已在場,眾人全有座位。形骸、沉折、緣會並非西海海民,位置反而離派若何最近,以示對龍國敬意。

派若何見人已到齊,說道:“葛氏姐妹已然返回,帶來重要軍情,大夥兒聽聽,商量商量。”

只見葛長鳴、葛長行、葛長英三姐妹並肩走上,群臣中有一老者見葛長鳴、葛長行兩人身纏白布,有血滲透出來,身子顫抖,需葛長英攙扶,顯傷勢不輕,霎時臉上變色,喊道:“鳴兒,行兒,怎地傷成這樣?”

形骸知道這老者當是三姐妹的父親。月火玄功並不隨血脈傳承,如此一家姐妹同時覺醒,只怕千年罕有,這葛家祖墳的風水定然吉祥至極。他看這葛老頭目光沉濁,皮鬆骨軟,並非真氣高深之人,形骸猜他是父憑女貴,才當上朝廷大官。

葛長鳴勉力道:“啟稟陛下,爹爹,咱們先到鏟牙島上,鎮上百姓倒也未遭屠戮,只是被嚴加看管,不少人被強制徵做教徒。我三人與咱們的內應接頭,那內應說道:‘在黑鐵礦場中,盜火教徒似在造什麼事物。’咱們變作月形,飛上天檢視,見他們正在造一根大黑柱子。那時正值天黑,可敵人仍察覺咱們,箭如雨至,其中有人箭術太過了得,咱們只能暫且避退。”

老牛頭道:“那晚上準是月光明亮,縱然你們在天上,又怎能瞞的過去?”

葛長鳴嘆道:“咱們也以為如此,趕緊坐船離了鏟牙島,又趕往飛魚島,飛魚島上並無盜火教徒駐紮,只是捉了千來壯丁,說要去造事物。咱們又不眠不休的航海,撲了另一座島嶼,得知盜火徒也只是帶走了勞力。”

安佳問道:“長鳴姐姐,他們是要去造什麼?”

葛長鳴朝葛長英看了一眼,目光自豪,道:“還是我家小妹最機靈,她說:‘我看咱們不可如無頭蒼蠅,而當有的放矢。敵人顯在造那黑尖塔,而那黑尖塔又需黑鐵礦,咱們要找,就得找往有黑鐵礦的地方,才能弄明白他們有何詭計。’”

群雄聞言,大感驚佩。他們早聽說葛氏三姐妹中,以小妹葛長英最為美貌,武功也最高,人人說她是金樹荷葉國第二高手,僅次於派若何。但又有不少人心知肚明:這位少女自居第二,是不敢居於派若何之前,以她種種事蹟看來,身手猶在派若何之上。她今年不過十六歲年紀,覺醒不過短短數年,武功竟練到這般地步,將來定是麒麟海的棟樑之才。

可不免有思慮陰暗之輩想道:“葛長英如此了得,將來又豈會甘居人下?今時她年紀幼小,倒也罷了,但葛氏三姐妹三人皆是英豪,只需一人有稱雄之心,另兩人必竭力響應,到了那時,這金樹荷葉國必有一場猛烈風波。”

派若何甚是滿意,道:“長英這麼說了,你們找對地方了麼?”

葛長鳴又道:“單憑‘黑鐵礦’一說,仍另有三座島嶼上有,且相距頗遠,要都走一遍,少說又需三天。咱們不忙出發,找一安靜巖洞,商議下一步該去哪兒。你們猜,咱們後來先去了哪座島?”

群雄搶著開口,把三座島都說了一遍。葛長鳴雖傷的厲害,卻仍露出俏皮驕傲的笑容。

形骸問道:“在那十座島中,可有‘混沌離水’麼?”

混沌離水是乾坤靈氣從靈脈中洩露而出之地,極為罕見,眾人不知他為何這般問,老牛頭道:“在咱們去過的老酒島上就有,可老酒島上並沒有黑鐵礦啊?”

形骸道:“黑鐵可以用船運,唯獨混沌離水無法挪動,他們莫非是在老酒島上佈下本營?”

葛長英霎時看著形骸,雙目敏銳犀利,綻放光華。葛長鳴、葛長行同時拍手笑道:“是啦,小兄弟當真聰明,小妹也推測出去老酒島!咱們立時決定去那裡。”

安佳重重哼了一聲,道:“這人最是狡猾,想法和那些盜火徒差不多,難怪能猜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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