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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喘吁吁地跟在安東身後回到了策劃室。白天早些時候,我在那裡見到過賈斯帕。我很快就觀察到裡面的佈置稍微改變了一些。中央講臺上放著一塊供發言者使用的白色書寫板及一個黑板架。桌子四周原來只放著八把椅子,現在增加到了十把。磚砌壁爐上放著一個郵局大鐘,旁邊還貼著“禁止吸菸”的法語警示。賈斯帕已經洗漱並刮過臉,在通往屋子的門旁,顯得很不起眼,本尼寸步不離。

我掃視了桌子一眼。無名會議怎麼能放上與會者的名牌呢?穆旺加扎的名牌上寫著“資深人士”,放在桌子本地方一側的中央,即“首席”。在他兩側分別是他的忠實助手“秘書先生”與忠誠度較低的“顧問先生”,後者暱稱“塔比”,麥克西不信任他,塔比告訴他現在幾點他也不會相信。這三人位置的對面、落地長窗的後面則是“三人組”的位置,名牌上只寫著“先生”及其各自姓名的首字母:D指迪德納,F指弗蘭科,H指布卡武老大奧雷諾·阿穆爾-若歐斯,人們更常稱之為“哈賈”。由於弗蘭科年紀最大,他被安排坐在中間的那個位置上,正對著穆旺加扎。

由於這張橢圓桌子的兩邊都已經有人坐了,我們的人只能分坐在兩端。桌子一端放著一個寫著“上校先生”的名牌,我猜那就是麥克西的位置,在它旁邊放著“菲利佩先生”的名牌,而我和賈斯帕被安排坐在桌子另一端。我下意識地注意到,賈斯帕被尊稱為“公證員先生”,而我卻只被簡單地稱做“口譯員”。

菲利普的座位前放著一個黃銅手搖鈴。直到現在,它仍然在我的記憶中鳴響。這個手搖鈴有一個黑色的木柄。聖心避難所學校有個大鐘,把我們這些學生的日常生活擠壓得毫無空閒,這個手搖鈴簡直就是那個大鐘的縮微複製品。在學校,大鐘將我們從床上拖下來,告訴我們何時要祈禱、何時要吃飯、何時要去廁所、何時要去體育館、何時要去教室、何時要去足球場、何時要再次祈禱、何時要回床睡覺、何時要與自己心中的魔鬼角力。安東竭力向我解釋說,這個手搖鈴將使我變得像真人版悠悠球一樣,在鍋爐房與策劃室之間急匆匆地上來下去。“他要宣佈休會時就會搖響這個鈴,當他覺得寂寞,要你們回到桌前繼續開會時,就會再搖響它。但我們中的一些人可休息不了,不是嗎,先生?”他向我眨了眨眼,補充道,“我們都得待在樓下我們都知道的那個地方,靜守斯拜德的監聽網路。”

我也向他眨了眨眼,對他的同志情誼表示感謝。一輛吉普車駛進院子,停了下來。安東像精靈一般迅速穿過落地長窗,離開了策劃室。又一架飛機低飛著掠過我頭頂的天空,但我還是沒看清楚。又過去了若干分鐘。在此期間,我的視線似乎有了自我意識,不再看著策劃室,而是暫時凝視著落地長窗外地面上的壯觀景緻。我看見一個相貌完美的白人紳士從草坡與天際相交處走來,在觀景臺上駐足休息。他頭戴一頂巴拿馬草帽,身穿淺黃褐色長褲、粉紅色襯衫,脖子上繫著一條紅色領帶,最外面穿著一件近衛團軍官們划船時穿的那款海軍藍貼身套衫。他站在兩根柱子之間,對著來路微笑著,那架勢就像英國以前的埃及學者。即使到了今時今日,我也得承認,第一眼瞥見這名男子,我就意識到,我的人生旅程中新出現了一位傑出人物。也正因為如此,我對此從不懷疑,我當時偷偷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菲利普(或菲利佩),我們的自由職業者、非洲問題顧問、此次會議的組織者、穆旺加扎及其他與會代表的親密朋友。再次用麥克西的話來說,他是“此次行動的頭兒”。菲利普法語與林加拉語講得十分流利,但斯瓦希里語很差。

菲利普之後,天際處走來一個身材細長、舉止莊重的非洲黑人。他留著鬍鬚,穿著一身顏色素淡的西服。他走路時的姿態也顯得像是在沉思默想,讓我不禁想起了麥克爾修士在大齋節穿過聖心避難所學校院子時的樣子。因此,我無需細想就能判定他就是迪德納,被剛果人鄙視但先父深愛的班亞穆倫格族的全權代表,既是一位五旬節派牧師又是一名軍閥。

迪德納之後又是一個非洲黑人。可能這先後順序經過了精心策劃,這個人與迪德納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他身材高大,禿頂,身穿一件閃亮的棕色夾克。當他拖著左腿一瘸一拐地前行時,身軀一起一伏,顯得很兇悍,那件夾克幾乎包不住他彪悍的身體。這人還能是誰?他肯定就是弗蘭科,我們的瘸腿老兵、前蒙博託時期的兇手、現馬伊·馬伊民兵組織上校或軍銜更高的軍官。他是走在他前面的迪德納的宿敵,但偶爾也是盟友。

最後,此次會議的第三個代表哈賈走了過來。跟前面幾人相比,他顯得懶洋洋的。他是個傑出人物,就學於索邦大學,是布卡武未加冕的商業王子,但他看上去倨傲而紈絝,決意跟他人保持距離。我不禁猜想,他此次代表其父與會,是否會另有他想?他不像迪德納那樣長得骨瘦如柴,也不像弗蘭科那樣頂上無發、光可鑑人。他就像是城市裡的花花公子,兩鬢修短,發茬梳成波浪狀,額前一綹垂髮油光發亮,蓋過眉脊。至於他身上的衣服,嗯,儘管漢娜的高尚情操可能已經使我愛好華服的虛榮心大為減少,但由於安德森先生一直以來給我留下不拘小節的形象,哈賈的衣著十分吸引我的眼球。我在欣賞那一身絕對最新款的義大利傑尼亞牌夏季套裝,包括淡褐色的馬海毛三件套,那是所有男人,無論窮富都想得到的極品;一雙義大利出產的墨綠色的尖頭鱷魚皮皮鞋更襯托出效果,據我估價,如果是真品的話,一隻就至少價值兩百英鎊。

菲利普充當導遊,向貴賓們展示了這棟房子的各種設施,包括貴賓們休會時可以放鬆一下的套房,還有庭園,說這裡為想要坦誠而充分地溝通的代表們提供了必不可少的額外個人自由空間。但事實上這些地方現在都已經裝上了竊聽器。如果說早先我還不完全瞭解的話,那麼現在我知道了,在草坡上的觀賞時間就是本次觀光的結束時刻。

在菲利普的指引下,三名代表順從地先是向外望著大海,然後是公墓。哈賈跟著其他人一道轉過身子時,他的傑尼亞牌套裝晃開了,我看見露出來的暗黃色的絲綢襯裡,還有陽光照在某種鋼製品上的閃光。這是什麼東西呢?我好奇起來。小刀?手機?如果是手機的話,我要不要通知麥克西呢?當然要了,除非我能向哈賈借過來,偷偷地給漢娜打個電話。這時一定是有人講了個笑話,而且是個黃段子,我猜肯定是菲利普講的,因為他們都大笑起來,笑聲傳下草坡,穿過策劃室那扇因為炎熱而敞開著的落地長窗。這本來應當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事實上給我的印象並不深。因為從我很小的時候起,生活就已經教會我,固守禮貌待人傳統的剛果人並非總是出於合理的原因而笑,馬伊·馬伊民兵組織高階軍官及與其身份相當的人就更是如此。

這群人從笑聲中緩過來後,便走到裝飾性石階的頂端。在菲利普不斷地勸說下,瘸腿大漢弗蘭科把一隻手掛在瘦弱的迪德納脖子上,把他當成自己的柺杖,儘管他們是宿敵。看著這種親切友好的自然舉動,我心中對此次會議能有圓滿的成果感到非常樂觀。弗蘭科與迪德納開始費力地下山,菲利普走在他們前面,哈賈走在最後。我記得當時他們頭頂的天空是冰藍色的,而當“連體”的馬伊·馬伊軍閥與他骨瘦如柴的“柺杖”迪德納下山時,有一群小鳥雀躍飛下,像是在陪伴著他倆。哈賈走到陰影處時,他夾克內衣袋之謎也解開了:他自豪地在內衣袋裡別了一排派克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任何重大會議都避免不了的亂象之一。安東已經提前向我們解釋過,按會議安排需要有一些人列隊歡迎與會代表們。菲利普將陪著“三人組”從花園走進院子,而同一時間麥克西將與穆旺加扎的隨行人員從房側走進院子,從而創造出一種與會各方勝利會師的偉大歷史場面。而我們剩下的人就會列隊站在一旁,看當時客人們的反應決定是否要跟他們握手。

但是,我們的設想落空了。可能是因為麥克西他們走得有點慢了,或者是由於菲利普與代表們提前到了,也可能是因為老弗蘭科在瘦竹竿迪德納的幫助下,走得比預想的要快些。不管怎樣,結果是一樣的:菲利普一行走進院子裡,身上帶著我童年在非洲生活時的甜蜜氣味,但到場歡迎他們的只有我——一個將自己掌握的小語種保密起來的頂級口譯員,法國省級公證員賈斯帕,以及留著馬尾辮的大個子本尼。本尼一看這情況,就出門找安東去了,速度要比平時快上一倍。

在其他任何會議上,如果發生這種事情,我早就接管歡迎事宜了,因為頂級口譯員必須永遠準備好在需要的時候充當外交官。在許多情況下,我都這樣做了,但這次是菲利普領導的行動。菲利普的胖臉上全無皺紋,雙目炯炯有神,他剎那間就瞭解了全部情況。他興高采烈地同時伸出雙手食指,大叫道:“你們來了,太好了!”他脫下頭上的巴拿馬草帽,遞給了我。他白髮捲曲,在雙耳上盤轉成喇叭狀,顯得精力充沛。

“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他用極優美的巴黎口音法語說道,“我叫菲利佩,農業顧問,剛果永遠的朋友。你是哪位,先生?”他那梳理有型的白頭向我側了過來,好像他只有一隻耳朵能用。

“我叫辛克萊爾,先生。”我同樣用法語歡快地回答道,“我是口譯員,精通法語、英語與斯瓦希里語。”菲利普飄忽的目光轉向了賈斯帕,我馬上就領會了他的暗示,繼續說道:“請允許我介紹一下,這位是賈斯帕·阿爾賓先生,來自貝桑松,是我們的法律專家。”為了產生額外的效果,我又說:“請允許我代表在場的所有人向各位尊貴的非洲代表們表示最熱烈的歡迎!”

我下意識講出的這句歡迎辭產生的效果是我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而且我懷疑菲利普也沒能預料到。老弗蘭科用肘部把充當他柺杖的迪德納隔到一旁,握住了我的雙手。我想,歐洲人一般不多想就會覺得他只是又一個穿著閃亮衣服跟我來個西方式握手的非洲大漢,但於私生子薩爾沃來說可不僅如此。對我來說,他卻是我們傳教團自封的流氓式的保護者,被傳教士與教僕們稱做“帥哥”;他既是孤獨的強盜,也是無數兒童心目中的父親。他雙眼洋溢著森林的魔力,手上拿著一杆比利時製造的舊步槍,獵物袋裡裝著一箱啤酒和一隻新近獵獲的鹿,艱苦跋涉二十英里,在夜幕降臨之後來到我們用紅磚砌就的傳教所,只為警告我們即將有危險。拂曉時,人們會發現他坐在門檻上,舊步槍放在膝蓋上,睡著了,臉上還帶著微笑。同一天下午,在小鎮市場裡,他卻在向不幸碰上他的徒步旅行者們推銷其恐怖的紀念品,比如一隻砍下來的猩猩爪子或風乾了、沒有眼睛的黑斑羚頭。

“辛克萊爾先生。”這個令人尊敬的紳士大聲說道。他舉起一隻攥得緊緊的拳頭,讓大家安靜一下。“我叫弗蘭科,馬伊·馬伊民兵組織高階軍官。我們的組織是我們祖先為了保衛我們神聖的祖國而建立的正規軍隊。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盧安達人渣入侵我們的村落,縱火焚燒我們的莊稼,還把我家的三頭奶牛砍成了碎塊,以發洩對我們的仇恨。我母親帶著我們躲入森林裡。當我們回家時,卻發現他們先砍斷了我父親跟兩個兄弟的腿筋,然後又把他們砍成碎塊了。”他向他身後的迪德納伸出了一根彎曲的中指。“當我母親病入膏肓時,我送她去醫院,但班亞穆倫格蟑螂們拒絕讓她透過。一連十六個小時,我就看著她躺在路邊,奄奄一息。因此,我絕不跟外國侵略者交朋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嘆了一聲。“根據憲法,馬伊·馬伊民兵組織正式與金沙薩政府軍合併。但這種合併本質上是虛假的。金沙薩中央政府給了我們將軍一套精美製服,卻不給他計程車兵們發軍餉。他們給我們將軍很高的軍銜,卻不提供武器裝備。因此,我們將軍信仰的神靈建議他聽聽穆旺加扎的意見。既然我尊敬我們將軍,既然我跟他信仰同樣的神靈,既然你們承諾給我們大筆資金、大量武器,我奉將軍之命來此開會。”

他強烈的情感宣洩激起我的衝動,我事實上已經張口就要把他的話譯成法語。但菲利普別有含義地向我瞥了一眼,我趕忙住了口。弗蘭科聽到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嗎?站在他身後的迪德納呢?花花公子哈賈呢?他們三人正充滿期待地盯著我,就好像在鼓勵我翻譯一下弗蘭科的雄辯演講。但感謝菲利普,我在這緊要關頭突然記起,我說過自己只懂英語、法語跟斯瓦希里語的。而剛才弗蘭科卻一本正經地講起他的母語本巴語,那是我受命保密的一種語言。

如果你相信菲利普的神情的話,你會覺得他對此一無所知。他正暗自發笑,這讓老弗蘭科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站在弗蘭科身後的哈賈一下子表現出鬣狗式的輕蔑。但弗蘭科氣勢絲毫不減,又費勁地用斯瓦希里語重複了他剛才的演講。他還在說,我也依舊點著頭對其演講表示讚賞。突然,本尼“砰”的一聲開啟了房子內部通往院子的門,麥克西氣喘吁吁地帶著他的三個客人走了進來,穆旺加扎走在中間。

沒人伸出手指責我,而我也不必羞得鑽到地板下了。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已經聚到策劃室裡了,我正在把菲利普的歡迎辭譯為斯瓦希里語。斯瓦希里語正讓我覺得自由,它總能解放我的身心。握手、介紹完畢,眾人都坐在預先指定好的座位上,除了賈斯帕。此前,賈斯帕已經被介紹給穆旺加扎跟他的兩個顧問,現在他在本尼的陪同下離開了策劃室,我猜他這樣做是出於職業意識,想要更安全一些。菲利普的講話很有趣也很簡短,他總是會在我期望有停頓的地方停頓一下。

為了應付聽眾的目光,我拿了一瓶畢雷礦泉水放到桌上離我二十英寸的地方。每次會議開始後的前幾分鐘,與會者跟你的目光接觸總是口譯員們面臨的死亡陷阱。你接上某人的視線,擦出共謀的火花,接下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你被掌控,一直到這個階段結束。因此,我最多隻讓自己低頭偷偷地掃視幾眼。在此期間,穆旺加扎依然坐在他的兩個助手之間,像只昏昏欲睡的小鳥。在他的一側坐著一臉麻子、令人望而生畏的塔比齊,前伊斯蘭教什葉派教徒,現基督教信徒,穿一身由設計師專門設計的黑色服裝。穆旺加扎的另一側坐著他那位無名的圓滑助手,那是他的政治顧問。那人頂上無發,臉上帶著全天候笑容,為此我把他稱做“海豚”;他颳得乾乾淨淨的脖子後伸出一條鞋帶似的辮子,似乎與主人在分頭行動,跟他遊離在心思之外的笑容一樣。麥克西繫著一條軍用領帶,十分惹眼。他給我的命令是,除非他向我示意,否則絕不許將任何內容譯為英語。

在此我得談一談多語者的心理。人們常常發現,一個歐洲人,如果學會了另一種歐洲語言,他也會隨著增加一種個性。英國男人講起德語來聲音更加響亮。隨著他的嘴形發生變化、聲帶張得更開,他會拋棄自諷,卻萌生更強的控制慾。英國婦女學會法語後會變得更加謙虛,要表示傲慢時就會嘴唇大張;而英國男人學會法語後則變得更加自負。我期望自己也能這樣,但非洲語言之間沒有如此細微的差別。非洲語言是實用的,通俗的,即使是殖民地法語也一樣。他們是農民語言,使用者聊天時總是直來直去,爭論起來也會大喊大叫,剛果人就常這樣。非洲語言的微妙之處與其說是透過語言技巧實現的,不如說是透過話題轉換實現的,或者,如果你要與他們溝通得更保險一點,可以透過諺語、俗話的變化來實現。有時我意識到,在從一種語言跳到另一種語言時,為了多呼吸一口氣我就得將音位移到喉嚨的後面。還有,比如當我講金亞旺達語時,我會感覺自己像是在兩排牙齒之間耍熱石頭一樣。但更加真實的是,我一坐到椅子裡,我就跟我要翻譯的語言融為一體了。

菲利普已經結束了他的歡迎辭,幾秒鐘之後我也譯完了。他坐了下來,從杯子裡啜了一口水。我也喝了一口水,但不是因為我渴了,而是因為作為口譯員不由自主地就要跟他同步操作。我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弗蘭科與坐在他旁邊的瘦削的迪德納。弗蘭科臉上有一道傷疤,從前額頂端一直伸到鼻子底下,很顯眼。他的胳膊與大腿上是否也有類似的傷疤?如果有,那是為保護他不受流彈傷害的部分入教儀式留下的。迪德納的額頭很高,肌膚跟少女的一樣平滑;他目光朦朧地盯著他剛剛離開的小山,似乎在想著什麼。花花公子哈賈坐在弗蘭科的另一側,似乎有意識地不去注意另外兩人。

“早上好,朋友們!你們的目光都轉到我身上了嗎?”

<b>他的個子是那麼小,薩爾沃。為什麼有如此之多的小個子男人比大個子男人勇敢?</b>他跟《克倫威爾,我們的領袖》中的克倫威爾一樣矮小,卻能使周圍的每個人身體的每一立方英寸都爆發出比平常大一倍的能量。他穿著輕柔耐洗的棉夾克,似乎變成了四處遊歷的福音傳道者。他的灰白頭髮上下左右都長得一樣長,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個沒有留八字須的黑面板的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在本應繫著領帶的喉嚨處卻掛著一枚金幣,有五十便士硬幣那麼大。漢娜跟我提到過這枚金幣:<b>那是他的奴隸頸圈,薩爾沃。它告訴我們,他是不用於出售的。他已經被人買去了,所以你不走運。他屬於全體基伍人民,而這枚硬幣正是用來買他的那枚。他是“中間路線”的奴隸!</b>

是的,我們的目光都轉到你身上了,穆旺加扎,我的也一樣。在等他講話時我不再需要把那瓶畢雷礦泉水當做自己的避難所了。按非洲人的禮貌原則,我們的三個代表本來並未直視著穆旺加扎,但現在卻都使勁盯著他。他是誰?是哪些神靈在指引著他,而他又信奉什麼魔法?他會呵斥我們嗎?他會嚇唬我們,原諒我們,讓我們笑,讓我們富有,讓我們跳舞,讓我們彼此擁抱、傾吐各自的感受嗎?或者他會鄙棄我們,讓我們不安,讓我們感覺有罪,讓我們自責?我們剛果人及半剛果人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被威脅著的嗎?剛果成了非洲的笑柄。在剛果,到處可見強姦、搶劫、動亂、破產、腐敗、謀殺、欺詐、愚弄,非洲大陸上的其他國家都知道剛果政府無能又腐敗,整個國家就處在無政府狀態中。

我們都在等著他抑揚頓挫、激勵人心的演講,但他就這樣一直讓我們等下去,等得我們的嘴巴都幹了,屁股都坐酸了。但至少我這個私生子是有這個思想準備的,因為我們這位偉大的救世主跟我們傳教團的佈道演說家佩雷·安德雷特別相似。跟安德雷一樣,他凝視的目光依次掃過我們這群聽眾中的每一個人,先是弗蘭科,後是迪德納,再後是哈賈,最後是我。他長時間地注視著每一個人,不同尋常的是,在我異常活躍的記憶中,我感覺到不僅僅是他的眼神觸及我們,似乎還有他的雙手。

“嗯,先生們,既然你們現在都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了,那麼你們不認為你們今天來此已經犯了一個相當大的錯誤嗎?或許菲利佩先生的那位優秀飛行員本應把你們丟到另一座島嶼上。”他的聲音太大了,我嚴格按照自己以往的做法,輕聲地將他的話譯為法語,幾乎就是將其當做旁白來處理了。

“我問我自己,你來此尋找些什麼呢?”他對著桌子對面的老弗蘭科怒喝道。弗蘭科憤怒地咬緊下巴。“你不是來找我的,當然不是,對嗎?我與你根本不是同道中人。我是穆旺加扎,是全基伍和諧與富饒的信使。我用自己的大腦在思考,而不是用我的槍、大砍刀或陰莖來思考。我不會與你這種馬伊·馬伊民兵組織的軍閥頭子勾搭在一起,哼,絕不!”他又轉而鄙視起迪德納來:“我也不會跟你這個低人一等的班亞穆倫格人勾搭在一起,哼,絕不!”他又輕蔑地對哈賈抬了抬下巴:“我不會跟你這個布卡武花花公子勾搭在一起,非常感謝,”但他對同一陣營的希族同伴盧克的兒子會心地微笑了一下,接著說,“即使你們向我提供免費啤酒,為我在盧安達人經營的金礦裡謀一份工作,我都不會那樣做,哦,絕不!我是穆旺加扎,是剛果的良心,是強大而統一的基伍的忠實僕人。如果你們來此真的就是要來看我這樣一個人——嗯,只是可能而已,但請讓我這樣想——那麼你們來這個島也許來對了。”

他原本過大的聲音現在卻降成了悄悄話一般。我譯入法語的聲音也隨之變小。

“你碰巧是圖西族人嗎,先生?”他盯著迪德納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問道。他依次問了每一個代表這樣同一個問題,然後又同時對他們三人問這個問題。他們是圖西族人嗎?中非的胡圖族人?雷加族人?福雷諾族人?南德族人?或者跟他一樣是希族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請你現在就離開這間屋子。立刻。馬上。不要見怪。”他演戲一般地指著敞開的落地長窗。“走!再見,先生們!感謝你們來訪。請寄張賬單給我,我會支付你們的相關費用。”

沒人動一下身子,除了好動的哈賈。他轉動眼珠子,看看他這兩個不和的同伴,看了一個又看另一個,樣子很滑稽。

“是什麼讓你們不走,朋友們?不要不好意思,現在就走!你們的漂亮飛機還在外面。它的雙引擎很可靠,正等著免費把你們送回丹麥呢。你們滾開,滾回家去,沒人會說閒話。”

突然,他笑了,笑得那麼燦爛,完完全全是非洲人最最燦爛的笑容。這微笑將他愛因斯坦式的面孔一分為二,而我們的三位代表也面露微笑,放鬆地跟著他放聲大笑,其中哈賈笑得最大聲。佩雷·安德雷也懂得耍這種把戲,即在聽眾們最沒預料到的時候突然把你從炙烤架上放下來,讓你感激他,想跟他交朋友。連麥克西也在微笑。菲利普,“海豚”與塔比齊也在微笑。

“但是,在另一方面,如果你來自基伍,無論來自基伍北部、南部或是中部,”——他過大的聲音像是在豪爽地歡迎我們——“如果你是一個真正敬畏上帝的基伍人,你熱愛剛果,而且依然希望在一個正派、高效的金沙薩中央政府的領導下熱愛剛果;如果你想把盧安達屠夫兼剝削者永遠地趕出國境線,那麼請你待在你現在坐的座位上。請留下來,跟我談談,也互相交流一下。讓我們,親愛的兄弟們,確定我們的共同目標,決定如何才能最好地實現這一目標。讓我們在上帝的光輝下,沿著團結、和解與包容的‘中間路線’前進!”

他停頓了一下,考慮著遣詞用句,然後想起了些什麼,又繼續說道:

“啊,或許有人告訴你們,穆旺加扎是個危險的分裂主義者。他野心勃勃,想分裂我們都熱愛的剛果,將它一點一點地餵給邊境對面的那群豺狼。但是,我的朋友們,我比金沙薩自己還要忠於我們的首都金沙薩!”現在他的嗓音很高了,但還會更高,等著瞧。“那些沒有軍餉的金沙薩政府軍搶劫我們的城鎮村落,強暴我們的婦女,我比他們更忠於國家!我忠於國家,所以我比金沙薩更想把我們的事業做得史無前例的輝煌。我想給我們帶來和平,而不是戰爭。我想給我們帶來聖餐,而不是饑荒。我要為我們建造學校、道路與醫院,恰當地治理我們的國家,而不是腐敗透頂,給國家帶來沉重的災難!我想遵守金沙薩許下的所有承諾,我甚至想保留金沙薩中央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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