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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小時後在香港是星期日晚上。庫洛在小巷子裡小心走動。由於起霧,暮色提早降臨,卻因住家過於緊密接觸,容不得暮色進逼,因此高掛數層樓上,與曬衣繩和電線同高。高溫、汙染的雨珠噴灑而下,小吃攤的柳橙香味隨之揚起,滴答打在庫洛草帽簷。他人在中國,身處海平面,他最愛中國的這一面。而中國人正逐漸清醒,準備慶祝夜晚來臨:歌唱聲、喇叭聲、警報聲、鑼聲、討價還價聲、烹飪聲、以二十種樂器演奏小調,或是一動也不動站在門口,觀看這位外表華麗的洋鬼子小心翼翼東閃西躲。這些庫洛全都喜歡,卻最疼愛小戰艦,華人都如此稱呼他們的秘密耳語人。其中他最疼愛的是菲比·崴費爾,是典型而平實的例子。這趟路為的就是去看她。

他吸了一口氣,品味熟悉的樂趣。東方從未讓他失望過。“閣下,我們對他們殖民,我們腐化他們,我們剝削他們,我們轟炸他們,搶盡他們的城市,無視他們的文化,再以我們分支無窮的宗教派系來混淆他們。我們又醜又臭,讓他們遮眼又掩鼻。歐洲人之臭,讓他們退避三舍,而我們鈍到不自知。然而我們壞事做絕,還拼命想更盡力使壞,卻幾乎無法探知亞洲微笑下面的奧秘。”

其他獨自前來此地的歐洲人,可能就不是如此心甘情願了。山頂那幫人,就不會知道這地方的存在。居住跑馬地的英國太太,整日閉關於政府住宅區,若來到這裡,會發現本地最令她們討厭的事物全集中在此。此區並非治安欠佳,但也不是歐洲。歐洲風情的中環與畢打街距離這裡半英里遠,那裡電動門為你開啟,迎接你進入空調室。其他歐洲人在擔憂之餘,恐怕會在無心的情況下瞪人幾眼,那可太危險了。在上海,庫洛知道因看人不順眼而意外死亡的事件不下一樁。儘管庫洛注視的眼光一向親切,他儘量讓步,言行舉止保持謙遜。停下來購物時,他會向路邊攤業者客氣問好,他的廣東話詞彙豐富,發音卻不標準。付賬時,業者會因他是異族而加價,他也不找碴。

他買的是蘭花與小羊肝。每星期日都買,光顧所有競爭的攤位以示公平。廣東話派不上用場了,他會搬出辭藻華麗的英語來應付。

他按下門鈴。菲比與庫洛一樣,都裝有門口對講機。總部曾下令,對講機應該屬於標準配備。她在信箱裡塞進一片石南以招來好運,而這也是安全訊號。

“嗨。”是女孩的嗓音,從對講機傳出。有可能是美國人,也有可能是廣東人。她以“什麼事?”來質問對方。

“賴瑞叫我皮特。”庫洛說。

“上來吧,賴瑞正好在。”

樓梯間伸手不見五指,散發著嘔吐穢物的惡臭,庫洛的腳跟踏地時,發出錫板壓石子路般的聲音。他按下定時開關的燈光,燈沒亮,因此不得不摸黑走上三層樓。上級曾透過提案,想為她找更好的公寓,卻因西辛格離去而不了了之,如今希望消失,某種程度上講,連菲比也一起完蛋了。

“比爾。”她喃喃地說,等他進門後關上門,在長了老人斑的雙頰各親一下,是漂亮女孩親吻親切叔伯的動作,只不過她並不漂亮。庫洛送她蘭花。他的神態溫柔熱切。

“親愛的,”他說,“我親愛的。”

她在顫抖。套房裡擺了一張床,一臺瓦斯爐,一座洗手檯,另外有一附帶淋浴間的廁所。如此而已。他走過菲比身邊來到洗手檯,開啟羊肝,餵給貓吃。

“噢,比爾,你會寵壞她的。”菲比邊說邊對著鮮花微笑。他在床上擺了一隻棕色信封,但兩人避而不談。

“‘比爾’最近怎樣?”她說,故意把他的名字說得怪腔怪調。

庫洛在門上掛好帽子與手杖,正在倒蘇格蘭威士忌:純酒給菲比,加蘇打的給自己。

“菲比最近怎樣?這樣問比較合適。那邊情況怎樣?又長又冷的一個禮拜?怎樣,菲比?”

庫洛進來前,她已將床鋪弄亂,將蕾絲邊的睡衣放在地板上,因為就這一帶而言,菲比是半“鬼佬”混血兒,跟肥胖的洋鬼子上床賺錢。在壓扁的枕頭上方,掛著瑞士阿爾卑斯山的風景畫,似乎每個華人女孩都愛掛,而在床邊抽屜櫃上貼的是她英國父親的照片,是她惟一見過的照片:出身薩里郡多金的小職員,當時剛抵達香港島,圓形衣領,蓄小鬍子,直盯前方,眼神略顯瘋狂。庫洛有時候心想,該不會是在他被槍殺後拍的吧。

“現在沒事了,”菲比說,“現在還好,比爾。”

她站在他肩頭邊,讓水注滿花瓶,雙手抖得厲害。星期天她的雙手通常會抖。她身穿灰色長袍女裝以表現北京精神,金項鍊是表揚她服務圓場十週年的紀念品。總部一時興起,荒謬到想表達騎士精神,決定在珠寶名店“Asprey”定做,然後包裝後寄給她,附上一封信,由潘西·阿勒萊恩親筆簽名。潘西在位時運氣欠佳,後來由史邁利接班。那封信她只准看不準留。裝滿水後,她想將花瓶捧到桌上,手卻滑了一下,所以庫洛伸手接下。

“嘿,放輕鬆一點嘛。”

她站了一會兒,仍對著他微笑,隨後長長緩緩地啜泣起來,癱坐在椅子上。有時候她會啜泣,有時候她會打噴嚏,或是講個不停,笑個不停,但是一定忍到與庫洛見面後才開始,再忍也忍得下去。

“比爾,人家有時候好害怕。”

“我曉得,親愛的,我曉得。”他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深度報道版的那個新來的男生。他喜歡盯著我看,比爾,不管我在做什麼,他都一直看。我敢確定,他一定是在幫人做事。比爾,他到底在幫誰?”

“也許他只是有點痴情而已,”庫洛以最輕柔的語調說,一面有韻律地拍著她的肩膀,“菲比,你是個充滿魅力的女人,你可別忘記了,親愛的。你可能對人造成影響力而不自知。”他裝起為人父親嚴肅的神態。“你呢?有沒有跟人家打情罵俏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像你這樣的女人,有可能在渾然不知情的情況下和人打情罵俏。見過世面的男人,一看就知道了,菲比。一看就知道。”

上星期是樓下工友。她說工友記下她進出的時間。再上一個星期,是她不斷看見的一輛車,是歐寶,一直是同一輛,綠色。庫洛深知要訣,既要平息她的恐懼,又不能讓她鬆懈警戒心。庫洛絕不允許自己忘記的是,因為總有一天,她的疑心有可能成真。菲比從床邊翻出一疊手寫筆記,開始做簡報,但動作之突然,連庫洛也難以招架。她的臉蛋大而蒼白,就白種人或黃種人而言,都稱不上美麗。她的軀幹長,雙腿短,雙手白皙,既醜陋又粗壯。她坐在床邊,突然顯出母儀莊重的神情。她戴上深度眼鏡來閱讀。她說,廣州星期二即將派學生政委前來對幹部演講,因此星期四的會議取消,庹埃倫又丟了一次當一夜秘書的機會……

“嘿,慢慢來嘛,”庫洛笑著大喊,“難不成哪裡失火了?別激動嘛!”

他翻開膝蓋上的筆記本,儘量跟上,然而菲比不願受約束,她甚至連比爾·庫洛也不看在眼裡,只不過別人告訴過她,比爾其實官拜上校,階級可能更高。這整份告白書,她希望趕快忘掉。她日常的目標之一,是一個左派知青團體,成員有大學生與共產黨記者,表面上稍微接納了她。她每週做出報告,進展卻不大。如今這團體因故大張旗鼓活躍起來。她說,比利·陳被召去吉隆坡參加特別會議,尊尼·方以及貝林達·方也奉命尋找放置印刷機的安全處。夜色快速降臨。她一面繼續敘述,庫洛謹慎起身,開啟臺燈,以免日光消逝後開啟電燈會嚇她一跳。

她說,他們計劃與北角的福建人會師,但學術界的同志一如往常加以反對。“他們什麼都反對,”菲比以野蠻的口氣說,“瞧不起人。還有,那個傻子貝林達已經好幾個月沒繳黨費,除非她戒賭,否則乾脆把她攆出黨外算了。”

“很有道理,親愛的。”庫洛語氣平靜。

“尊尼·方說,貝林達懷孕了,孩子不是他的。我嘛,倒希望她真的懷孕了,可以讓她閉嘴……”菲比說,而庫洛心想,那種麻煩,你不是也惹過兩三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結果你還不是沒閉嘴?

庫洛乖乖做筆記,心知倫敦或其他人永遠也不會看一眼。在圓場財源充足的時代,曾經滲透過數十個類似團體,希望有朝一日能搭上北京——香港短程班機,藉此進入大陸。短程班機的名稱取得白痴。計劃最後無疾而終,而圓場也無簡報員的編制來監管香港的安全,因為這個角色已由倫敦警察局的政治治安處收編,惟恐肥水落入外人田。然而庫洛深知,風向說變就變,卻無法輕易改變小戰艦的航道。庫洛依著她的步調進行,偶爾追問幾個問題,檢查情報來源與次級來源。是傳聞嗎,菲比?那件事,比利·李是從哪裡聽來的,菲比?有沒有可能是比利·李為了面子,在那個說法里加油添醋?他使用新聞界慣用的說法,是因為菲比與傑裡和庫洛一樣,另一項專業是新聞工作者,是自由撰稿的八卦作家,專門報道香港上流華人的生活花絮,投稿香港英文媒體刊登。

傾聽,等待,以演員的說法是“即興演出”,庫洛將她的故事說給自己聽,如同五年前回沙拉特溫故知新、重新磨鍊地下工作技巧時說故事的方式。沙拉特的人事後告訴他,他的演講是兩星期來最轟動的一場。為了迎接這場演講,他們順便召開全體會議。連指揮處的工作人員都前來捧場。當天沒上班的人,還申請專車,早早前來沃特福德鎮的住宅區接他們去參加,為的是聆聽東方老手庫洛,坐在改裝後的圖書館裡,坐在牆上的鹿角下,聽他概述一生的間諜故事。題目是,吸收自己的情報員。講臺上備有講稿架,但他用不著,反而坐在普通椅子上,脫下外套,露出大肚子,膝蓋張開,汗水沾溼襯衫形成深色片片。而他講述的方式,如果情況許可的話,在香港的那個刮颱風的週六,他也會用同樣方式對上海保齡球會員演說。

閣下,吸收自己的情報員。

他們告訴他,沒人比他對這行更熟,而他也聽信了。若說東方是庫洛的歸宿,小戰艦就是他的家人,他對小戰艦寵愛有加。外面的世界,從來沒給他機會表現溫柔的一面。他以愛心培養、訓練小戰艦,直可比擬父愛。而當塔夫蒂·西辛格趁夜潛逃,未事先通知就留下庫洛一個人,讓他一時之間失去人生目標,失去生命線,是他這老人生命中最難熬的一刻。

各位,有些人從出生就是情報員,他告訴大家,由出生時的歷史環境、地點,以及天生個性決定其任務。以這些人而言,誰先找上他們,他們就為誰服務。

“不管是我們,還是對手,還是他媽的傳教士。”

鬨堂大笑。

隨後講述個案史,姑且隱去其真名與地點,其中最特別的莫過於代號蘇珊的小戰艦,女性,東南亞戰區,出生於混亂的一九四一年,混血兒。他指的是菲比·崴費爾。

“父親是多金人,是身無分文的小職員。來到東方,加入蘇格蘭海盜集團,一星期六天沿海搶奪,第七天則對加爾文祈禱。窮得娶不起歐洲女子,只好偷偷找了華人女孩,給她幾便士,結果就有了蘇珊。同一年,日本人登場。換成是新加坡、香港、馬來西亞,故事都一樣,各位。他們一夕之間到處都是。打算長住下來。在混亂中,代號蘇珊的父親做了一件非常高貴的事。‘各位閣下,去你的謹慎行事,’他說,‘正直誠懇的好男人,挺身而起就要趁現在。’所以他迎娶那位女士,這種做法我通常不建議,不過他執意結婚,婚後為女兒施洗,自己加入自願軍。自願軍是一群有勇無謀的傻瓜,組成地區自衛隊抵擋日本鬼子。隔天,由於他天生不是從軍的料子,被入侵的日本人射中臀部,旋即氣絕身亡。阿門。願多金小職員安息,各位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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