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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封皮造畜”這四字,公堂之上人人色變。

“馮經歷,你仔細說來!”府尹神情一凜,正色道,“本府倒要聽聽,此等邪術是如何慘絕人寰!”

“謹遵大人鈞命!”馮慎頓了一下,又道,“這邪術,顧名思義,就是先將牲畜宰殺剝皮後,再血淋淋地蒙在活人身上。蒙皮之前,那人被抹上秘藥,一但與鮮血相溶,那秘藥頓時化開,將那人皮與獸皮牢牢粘合,任憑撕拽,也是紋絲不動,就好似長在身上一般。等過些日子,再將獸皮斷口處用線縫好,一個活人,便就被生生的造成了一隻畜生……”

“竟如此喪心病狂?”不等馮慎說完,府尹氣得大怒,“這等惡人,必當碾肉磨骨、碎屍萬段!”

“大人所言極是,”馮慎道,“此種兇徒,人人得而誅之,那卑職繼續說這‘造畜’一事,也好讓案情明朗。”

府尹餘氣未減,也不答話,只是將手一揮,示意馮慎接著說。馮慎見狀,趕忙將所知訴出:

這“造畜”邪術,原記於古時野史散籍。那些邪徒若想造畜,一般是要拐騙些垂髫小兒。這孩童骨頭軟,易固型,再捉些猴猿之屬取皮套上,等製成後,與真獸無二。可五歲之下小兒禁不得疼,往往不等那傷處癒合,便染了肉毒瘧疸,以至於渾身潰爛,十個裡面,也不見得成活一個。若是用年紀稍大些的,骨頭身體早已生就得差不多了,再硬要封皮,可謂是難上加難。

然那些歹人不甘心,試練千方之後,終於試出了一個新的法子。這法子十分惡毒,是先在隱秘之處掘一個幾丈有餘的深坑,深坑掘成後,倒入酒糟十斛。酒糟之中混有濃醋以及用草藥調配的“軟骨散”。準備停當之後,將所用造畜之人衣褲盡除,赤條條地推入坑中,在坑口蓋上塊大木板,用巨石壓覆其上。

備畜之人被困在坑裡,身體各處浸泡在藥液之中。若是飢了,便胡亂地吞食些酒糟;若是渴了,就飲些漿水殘汁。一連泡上月餘,那人不但被酒藥之氣燻得神志不清,而且渾身的骨頭皆軟若麵筋。

見炮製得差不多了,邪徒們按著備畜之人的身量,剝來些豬犬羊馬的鮮皮。抹完秘藥後,就直接把皮覆其身上。豬犬羊馬等畜不似猴猿,它們與人差異甚殊。

可那備畜之人骨骼皆軟,因此封皮之後,邪徒們一擁而上,對著那人的身體便是一番揉捏。待捏成那畜形後,再抬著那人去吹些山風。由於浸了秘藥,那備畜之人的骨頭見風即硬,等晾曬一陣,造畜便成。

之後,那夥惡人把配好的啞藥混在吃食裡餵給被畜之人,讓他們縱然心中有萬般苦水,也是有口難訴。

那般造成猴猱模樣的,都被拉去大街上耍嬉賣式。只因骨子裡是人,自然比真正的猴子會的本事多,所以,每每得來的賞錢皆是盆滿缽盈;而那種造成豬羊狀的,則以低價售出。等到買家圈回家中後,那些“豬羊”再翻圈而逃。既能賺了銀子,又不多費本錢,得了個空手套白狼的無本生意。

那些可憐人被改成畜生,日子一久,也俱認了命。特別是“豬羊”之屬,一旦逃脫不出,便有被買主宰殺的危險。即便是逃在別處,也難逃受屠的厄運。於是乎,他們哪裡敢冒險?只得老老實實地,回到那夥惡人的身邊。

“真當是駭人聽聞!”得知這造畜的真相後,府尹不由得怒髮衝冠,“馮經歷,那口瘦豬果真就是那造畜所來?!”

“正是,”馮慎道,“卑職與查仵作驗看半天,那豬皮下的骨骼雖然變形,但確為人骨。並且,觀那骨質的疏密與那齒底的磨合,那人應該是個十來歲的少年。”

聽到這裡,胡屠戶嚇得魂飛魄喪:“大人……小人實不知那是個人扮的……要知道那裡頭是個大活人,就算拿刀架在脖子上……小人也萬萬不敢動手啊!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府尹正在那氣頭上,見胡屠戶還在討饒,更加憤恨:“大膽胡屠戶!你勾結吳寡婦通姦在先;而後又圖蠅頭小利,從賴青處購得了贓物;並且,不管你有意無意,殺死受畜之人總是坐實!任擇三罪之一,你都干係難逃!”

“還有那廚子牛二!”府尹將臉一轉,面向牛二喝道,“你這刁廚,好財心黑。若不是馮查二人眼明,這等彌天大案險些被你瞞去,若不加以懲治,如何能肅清歪風邪氣?來啊!將這二犯拖下去,先各打一百大板!”

府尹說罷,數也不數,從那“明”字籤筒裡抽了一把紅頭令籤,甩手就擲在地上:“給本府狠狠地打!”

左右得令,用水火棍叉起了牛、胡二人,掀在地上便是一通猛打。府尹扔的是紅頭籤,衙役們下手自然不會留情。一陣殺豬般的哀號後,胡屠戶和牛二早已是股裂腿折、皮開肉綻。

當那一百板子打畢,二犯渾身是血,皆沒了人樣。

府尹一揮手,示意先將二犯暫且收監,等緝到主犯賴青,再一併發落。

衙役們答應一聲,胡屠戶和牛二被拖死狗一般地拖下堂去。

懲治了牛、胡二人,府尹便與堂上一干人等商量起捉拿賴青事宜。那賴青狡詐詭譎、居無定所,想來也不好尋擒。可好在馮慎與查仵作見過此人,記得他的相貌,所以府尹另遣畫手,按馮查所述繪了影象。待影象繪成,府尹又簽下海捕文書,蓋上順天府的銀印,派魯班頭帶著手下於所轄之處廣為招貼。若發現可疑人等,便即刻拿下。

而後,令馮慎與查仵作等人在市井走訪排查,特別是要留心那些混跡在天橋附近的“金評彩掛”。

聽得府尹說出“金評彩掛”四字,馮慎暗蹙了眉頭:“大人,以卑職淺見,那賴青雖以耍猴賣藝,可不似那些憑正經手藝吃飯的江湖人。若要硬講,倒像是詐門中的‘蜂馬燕雀’!”

府尹沉吟半晌,才道:“倘使如你所言,確有些棘手了……那詐門之中,多是些苟且宵小之輩,他們形跡隱蔽,犯案手段多樣。對那號人,平日裡官府沒少察訪,無奈他們藏得太深,往往無功而返……”

“大人先莫煩惱,”馮慎又道,“卑職僅是猜測,並不能論定。況且,那‘蜂馬燕雀’只為騙人圖財,未曾聽得他們有害命傳聞。卑職以為,那賴青心狠手毒,定是個殘暴的慣犯。還有,單憑他一己之力,也不可能完成‘造畜’的邪術,那賴青身後,應該會有同犯。這夥惡徒既花下了這番心思,恐怕等風頭一過,也必會再出來害人。等到了那時候,難免會露出些蛛絲馬跡。所以,只要嚴守住賴青這條線索,終有一天,會把他背後的勢力全部揪出。”

“但願如此吧……唉……”府尹長息一聲,道,“想這天理昭昭,自存公道。願上蒼庇佑,能早日將那夥暴徒繩之以法!”

言訖,府尹悶然退堂。其餘一眾人等,便遵著府尹號令四下忙活開來。

表到這裡,得插上幾句:前文書中所提及的“金評彩掛”,原是那天橋賣藝人的統概。若要細分,還有那皮、團、調、柳。合在一處,便是那“八大江湖”。這金門,說白了就是金點之學,無非是些點卦相面、稱骨觀星的手段;評門,多指評書、快板、大鼓和彈詞;彩門中,所含有變戲法、演雜技等諸般本事;掛門裡,便為舞槍弄棒、馴獸拳腳。至於那賣大力丸兒、售狗皮膏藥的,是皮門;扎花結綵、鼓吹響器的,屬調門;打牛胯骨,說著數來寶、蓮花落的,為團門;而那些草臺班子、野戲園子,便一併劃入了柳門。

這“八大江湖”涵蓋了民間大半耍把式的手段,形形色色、五花八門。賴青充作是耍猴人,那便是充混在了“掛”門裡頭。

可要說到這詐術,又不得不提那“蜂馬燕雀”。這“蜂”,當群蜂蜇人講,意思就是一票人合起夥來下個套,專等那沒眼的往裡鑽;“馬”,指的是單槍匹馬地作案行騙;“燕”呢,講的是以女色惑人,然後取利,像那般“仙人跳”“扎火囤”,皆屬這個範疇。《詩經》裡有“燕婉之求”的說法,正指那男女情事,故這等詐術,定名為燕;這最後的“雀”,實則為缺,說的是數人合夥,上下打點私買官缺。等到了任上,再設下苛捐雜稅、魚肉治下,以撈取不義之財。這四種詐術,也有喚作“風麻顏缺”的,但不論字做何改,皆是行騙謀利之舉。

閒話休提,書歸正傳。卻說馮慎與查仵作出了衙門口,就開始商量起尋拿賴青事宜。

可眼下這會兒,日頭也差不多落到西山後了,天橋那邊江湖人,估計也早已收攤歇腳。於是,馮慎與查仵作約定:待到明日清晨,再一同跑街串巷、探風尋訪。

辭別了查仵作,馮慎便轉往家走。一面走,馮慎一面唏噓不已,沒料到這差事還沒正式當,就出了這麼大一樁案子。看來,擔上這順天府的經歷並不輕鬆。

走著走著,馮慎到了自家住著的那條衚衕。一進衚衕口,便遠遠地看見一個女子正要推門而入。

馮慎瞧得真切,忙高喊一聲:“雙杏!”

聽得有人喚,那女子猛地打個激靈,身子一轉,慢慢地回過頭來。那女子一身素扮,確是那馮府的丫鬟雙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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