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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鹿血

永壽宮內暖意融融, 往來賀客絡繹不絕,既知道純貴妃出了事,皇帝接下來會抬舉誰便顯而易見了。本朝以來還從未有過貴妃位斷絕之事, 純貴妃若是撤下來,總得有個人頂缺——放眼宮中, 舍令妃其誰?

何況她這趟差事辦得的確好, 皇帝稍加褒獎也是應該的。

於是嬪位以下的主子紛紛帶上賀禮前來祝福,或是給十四阿哥送些金麒麟玉墜子之類的福祿物件兒, 或是給七公主九公主送兩件親手縫的衣裳, 無論禮物價值若何, 令妃都命侍女白梅給了豐厚的回禮,於是來人愈發眉開眼笑。

好容易送走這幫趨炎附勢牆頭草, 令妃才叫關上宮門,臉上笑容也一掃而空。

慶嬪拿著撥浪鼓逗弄襁褓裡的九公主作耍, 看著女嬰吃力地伸手去夠, 偏不讓她得逞,嫩紅色的小臉撇撇嘴就要哭,慶嬪這才慌不擇路塞到她手裡,瞅著小女娃自得其樂,慶嬪不禁露出姨母笑。

再一看令妃臉上卻有些懨懨的,慶嬪咦道:“姐姐扳倒了純貴妃,難道不高興麼?”

她自然知道令妃做了手腳,可也怪純貴妃自個兒糊塗, 連送到邊關的軍用物資都敢偷工減料, 大約她以為這樣渾水摸魚摻一點沒事——令妃不過是讓她所作所為曝露人前罷了。

慶嬪很樂觀地道:“就算陛下看在兩位皇子面上對貴妃網開一面, 可也總得找個人來壓制她, 削削貴妃氣焰, 姐姐不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令妃輕輕嘆道:“怕是難呀。”

起初她也以為此舉會讓純貴妃狠狠栽一跟頭,自己再順勢晉位貴妃,可年前正是最適合加封的時候,如果皇帝此時都未擬旨,年後就更難了。

或許皇帝已然瞧出她在其中扮演何種角色——黑水營的機會來得湊巧,可計劃卻是她早就定好的,總歸回部戰事起起伏伏,她提出賑濟也不會顯得突兀。自己先捐一千,比她位份尊貴的便只能再往上加碼,純貴妃那麼個慳吝性子,必然想從別處賺些回來,好設法填補虧空。哪怕她不犯錯,令妃也會叫她出錯,只是沒想到純貴妃比她預想中還要顢頇,倒是省了些力氣。

也罷,總歸位份可以細水長流慢慢攢,資歷到了總有那麼一天。握在手裡的權力才是最要緊的。

即便皇帝只是令她暫助皇后協理六宮,她也得確保自己將是那拉氏最好的輔佐。

令妃定定神,騰出手來撫摸女兒,又望著慶嬪閒閒道:“怎麼這幾天你總往我這兒跑?不是嫌永壽宮悶得慌麼?”

“可外頭更悶呢。”慶嬪向來不避諱對她發牢騷,“先前有個多貴人還能說說話,現多貴人去了南苑,一下子冷清不少。”

令妃詫道:“多貴人去了南苑?”

她竟沒聽到半點風聲,看來是連皇后都未告知。

慶嬪拿銀簪子搔了搔頭皮,“可不是,悄沒聲兒就走了,跟私奔一樣。”

令妃聽她話裡怨氣沖天,不由得勸道:“這也不是多貴人能做主的,你倆素來交好,別因此傷了和氣。”

更不必樹立無謂的敵人,她的敵人從始至終就只有一位,餘外的麻煩能省則省。

慶嬪撇撇嘴,“我沒怪她呀,我怪皇上呢!”

把這麼一顆能說會道的開心果給搶走了,日子得多無聊——萬歲爺真是貪得無厭得很,難道多貴人是他一個人的?人家姓博爾濟吉特,又不姓愛新覺羅!

令妃:……吃醋還有這種吃法,真是聞所未聞。

*

鬱宛這回去南苑沒再扮上太監服飾,而是穿了一身很工整的女裝。一來欺上瞞下總顯得不夠道義,二來此刻的她也實在不適合做男裝打扮,裹胸都得裹半天,勒得痛死了。

鬱宛低頭看著兩團沉甸甸的累贅,很懷疑御膳房的飯菜是否加了激素,她這發育明顯不正常,可大夥兒都是一樣的飯菜,怎麼獨獨對她起作用,還是她生來天賦異稟?

乾隆見她悶頭鑽研些不著邊際的東西,輕咳了咳,“難得出宮,別總拘著自個兒,多看看外頭新鮮。”

鬱宛心說她又不是沒來過,哪還有新鮮可看?還不如留在紫禁城剪窗花彩紙,放鞭炮煙火呢,其樂融融的多有趣兒,如今倒好,熱鬧是人家的,她什麼也沒有。

忍不住問道:“萬歲爺,您不覺得人多點更熱鬧嗎?”

乾隆涼涼望她一眼。

鬱宛悚然,心想皇帝莫不是會錯意了,以為她說多人運動那種意思?其實她只想叫上慶嬪幾個打牌消遣而已。

正要解釋,皇帝已淡淡道:“不覺得。”

鬱宛啞然,還真是言簡意賅。

卻聽乾隆嘆道:“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再多也是庸人自擾。”

鬱宛可不敢給自個兒戴高帽子,心說您老人家的紅顏知己多著呢,死的活的加起來總得有一隻手吧——她自認是在這座五指山之外的。

乾隆笑道:“何必妄自菲薄,此時此刻,你便是朕至為親近之人。”

純貴妃令他失望了,但乾隆最痛惜的還並非這件事,而是她竟糊塗到落入網中還不知道,這樣的人如何相夫教子,遑論料理六宮瑣事;至於令妃,她當然很聰明,乾隆雖未刻意去查證據,但只瞧最終獲利的是誰,便知令妃並非全然無辜。

因而他削了純貴妃協理六宮之權,卻也只給了令妃名義上的暫代,不肯讓她更進一步,此消彼長,方為制衡。

而那拉氏在他看來同樣未盡其責,但凡她當初主動將製衣局接過去,這些事都不會有,她倒好,身為皇后卻當起甩手掌櫃,乾隆乾脆成全她。

他並未對鬱宛隱瞞這些心思,而是直白地對她吐露不滿,反正多貴人膽子小,不敢將這些話往外傳。

乾隆言畢還做了總結式的喟嘆,“紅顏易得,真心難求,總歸朕在她們心裡不是第一位的。”

鬱宛聽完就以一種“你丫有病吧”的眼神看著他,皇帝的心尖都像榴蓮式的站滿了人,憑什麼要求人家對他一心一意?老大不小了,為了孩子追名逐利不是很正常嘛,那拉氏更是無妄之災,募捐又不是她發起的,她若主動攬活,只怕皇帝又該嫌她手伸得長,鹹吃蘿蔔淡操心。

總而言之,當女人是難的,宮裡的女人更加難做,又得絞盡腦汁生存,又得全副精神去討好皇帝,還不如民間柴米油鹽醬醋茶來得簡單。

鬱宛自以為這番評語十分精妙,怎料皇帝全給偷聽了去,恨得牙根癢癢,壓著她就在馬車上處罰起來,一面氣咻咻地逼問她,“難道朕在你心裡不是第一?”

這個麼鬱宛倒也不能否認,誰叫對面是她衣食父母呢?提款機那也是第一要緊的物資嘛。

乾隆不懂她腦中稀奇古怪的名詞,光注意到那個第一去了,看來這女子還是挺識時務的,到底外藩養大沒見過世面,恐怕在她眼中,自己便是世上最英武偉岸的男子了罷。

乾隆欣欣然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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