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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巧太后那邊備了些衣物讓她帶到翊坤宮去,鬱宛斟酌再三,還是決定走這麼一趟。
其實皇帝並未下旨那拉氏禁足,只是讓她好好養病,理由是十分圓融的,可嬪妃們皆看得出皇帝對皇后的厭棄,自然噤若寒蟬,一步都不肯靠近。
如非必要,鬱宛也不想踏足,但,恰如太后所言,皇后平日待她不錯,她總得報答這番知遇之恩。
她沒有偷偷摸摸前去,而是光明正大地叫人稟報,只有做賊才需要心虛,她自然不能被人抓著把柄。
何況她是奉太后娘娘的旨意。
翊坤宮守門的只剩兩個身量未足的小太監,生得跟猴兒似的,瞧見她還十分陌生,怕是不久前剛進宮的新人——皇帝把那拉氏身邊的僕婢全都撤換了。
鬱宛進門便聞到股沉重的潮氣,像久久不見日光,發黴了一樣,直至一個模樣憔悴的婦人點燃油燈,她才看清楚那是容嬤嬤。
容嬤嬤聲音乾啞,“貴妃娘娘莫要見怪,如今內務府每日才送一支蠟燭,主子交代要省著點用。”
鬱宛放眼望去,只覺得周遭空蕩蕩的,以前那整套的花梨木桌椅、磊滿瓷器的博古架、精緻細巧的屏風,全都已經消失不見,雖說皇帝交代按嬪位的份例給那拉氏,可嬪位也不該這樣寒酸!
那拉氏倒是安之若素,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裳,梳著小兩把頭,哪怕居於陋室,可皇后的氣韻分毫不減。
還含笑對鬱宛道:“素餐簡薄,就不招待你了。”
鬱宛看著案上,一碗蔥燒豆腐,一個不知道什麼粉捏的丸子,澆了點湯汁,再一碟黑糊糊蔫頭巴腦的醬菜,勉強倒也算得乾淨,但半點肉腥都不見。
她感到不可思議,“他們怎敢這般虧待娘娘?”
那拉氏神情平靜,“拜高踩低乃人之常情,本宮以前雖沒經歷過,如今也算感同身受了。”
從來她也以為由奢入儉難,可真正身處其中的時候,卻發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難道皇帝賜她山珍海味,她就得心懷感激地吃下去?
她寧願他冷落她,也比看似體貼實則羞辱的關切強。
第183章 經驗
鬱宛看著她用完了膳, 連那碗難以下嚥的菜湯都喝得一滴不剩,待要上前捧巾幟,那拉氏卻制止了她, “萬歲爺連金冊金寶都已收回,本宮不再是皇后, 你也無須按中宮之禮來對待。”
容嬤嬤嫻熟地上前伺候那拉氏梳洗。
鬱宛看著她勻了面, 又薄薄施了點脂粉——似乎只是為了提氣色,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憔悴——這才說起最近的見聞來。
那拉氏身為皇后也不得干政, 可她聽完朝中之事卻並不感到驚訝, 只點頭道:“這也難免, 當初孝賢皇后崩逝時,萬歲爺比現下鬧得還厲害。”
要處理官吏總得有個合適的由頭, 至於廢不廢后,無非是皇帝遞出去的一把刀罷了。江南河道總督與湖廣總督當初被萬歲爺賜死, 難道當真是因為他倆在孝賢皇后的葬禮前動了頭髮?
這場廢后風波, 恐怕還得持續大幾個月,可惜當局者清旁觀者迷,依舊有許多傻子顧前不顧後地往套裡鑽罷了。
鬱宛聽後稍稍安心了些,“看來萬歲爺只是虛張聲勢。”
那拉氏失笑,“他是真是假都無妨,難道你以為本宮還能走出這翊坤宮麼?”
皇帝或許礙於顏面不會將她廢黜,可也再不會見她,她能老死於此都算好的。
那拉氏沉吟片刻, “本宮想求你件事。”
鬱宛忙道:“娘娘但說無妨。”
“本宮記得阿永阿家有八十老母, 不管他是否真心為本宮主持公道, 總歸是因本宮而獲罪, 你若有餘暇, 幫本宮送些撫卹銀過去罷。”說完便讓容嬤嬤開箱倒櫃尋銀子。
鬱宛忙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您交給我就是了。”
那廂容嬤嬤也懊喪而歸——想必內務府那幫人來搬東西時,把藏在櫃中的銀兩也給搬去了,如今時過境遷,卻不知是哪個小賊動的手腳。
那拉氏面露愧色,“讓你破費。”
鬱宛如今升了貴妃,月俸又水漲船高,哪會把這麼點小錢看在眼裡?她只遲疑道:“娘娘不為自己打算麼?”
阿永阿雖然倒黴,可皇帝已經貶謫了他,便不會再遷怒其家眷,反而會稍加安撫,可那拉氏……她還有永璂跟一大家子呢。
那拉氏默然,“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本宮的阿瑪和額娘早已離世,弟兄們既不曾因本宮獲得好處,想來萬歲爺亦不會怪罪。至於永璂,他在慈寧宮會比翊坤宮更合適。”
皇帝會仇恨妻子,卻永遠不會恨生他養他的母親。她還有什麼可求呢?身邊的人沒了她反而會過得更好,其實是她拖累他們才對。
就這樣罷,她做了她該做的事,哪怕代價再深,卻也無怨無悔。
鬱宛將太后送的東西捎來,除了尋常的衣裳被面外,裡頭還夾雜著永璂最近練的字帖——太后本來是想叫他寫信的,奈何這瓜娃子的腦袋實在不夠聰明,落在紙上只剩下歪歪扭扭的一句:額娘,你好麼?
滿滿當當寫了七八頁紙。
那拉氏含笑翻過去,看得極為認真,眼淚潸然落下,最後是令容嬤嬤好生收起,又正色對鬱宛道:“貴妃,多謝你。”
鬱宛雖沒刻意偷看,也猜想那些筆跡是跟十二阿哥有關,便道:“娘娘若喜歡,回頭我再讓阿哥送來。”
那拉氏輕輕搖頭,“不必,這些就夠了。”
跟她走得太近不是好事,無論對鬱宛還是永璂。
“你能來看望本宮,本宮已經很高興。”那拉氏說道,她是真心實意的。
鬱宛猶疑一剎,“娘娘怨怪萬歲爺麼?”
她內心還是盼著有奇蹟發生的,到底做了十七年的夫妻呀,倘再加上潛邸裡的時光,那便是三十二年——跟半輩子差不多長了。
那拉氏道:“不,我不怨。”
她只是做了她應該做的事,萬歲爺也做了他應該做的事,他們一個活得清醒,一個活得任性,從來便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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