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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一次被關進了監獄,如三個月後不上訴就將被執行死刑。這是他在監獄裡度過的第九個年頭了。

監獄裡的一年為一渡,渡,就是要從此岸到達彼岸。前八年他都渡過來了,但這第九渡,他過不去了。

<h3>一</h3>

“白毛,你的信。”

一個頂著一頭花白頭髮的年輕人從角落裡站起來,那頭白髮在燈光裡閃著一種銀質的光澤,鈍而明亮。他的手先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才小心翼翼接過那封信。

獄警手裡的最後一封信也分出去了,眾犯人卻還像一群沒有分到食物的猴子一樣,懊惱地、不甘地圍著他,恨不得從他手裡再長出幾封信來。獄警不再理會他們,咔嗒一聲關了牢房的門。犯人們像再次被推進了洞底,高高的鐵窗像洞口一樣懸在半空中,洞口裡沉著幾點金色的星光,但是深不見底。

青森的燈光帶著一種燈光本身的體重往蒼白的牆壁上擠,牆壁上便被逼出一種墓碑上的潮溼。燈光從高處墜下,壓在每個犯人的臉上,每個人的臉上都被榨出了一輪陰影,陰影深處是兩隻木質的眼睛,盯著什麼地方一盯就是很久,像是釘子釘進去了一樣。監獄裡的每一天每一夜都長得極其相似,就像一棵巨大的植物,夜以繼日遮天蔽日地生長著,自顧自地繁衍出一片又一片紋理相同的葉子。

在監獄裡,沒有星期,也無所謂月份,只有無邊無際的時間像一條大河一樣往前狂奔,犯人們便自制出一套監獄裡的歷法,那就是以收到一份家書作為一個月的開始。從這天開始往下數,一直數到三十天的時候收到另一封家書,這就是新的一個月的開始,然後再數下去。所以,一旦書信沒有準時到達,犯人們便覺得曆法突然失效了,時間忽然之間紊亂了,荒涼而雜蕪地瘋長成一片,看不到盡頭。真正讓人恐懼的就是時間深處這種無邊無際的荒涼。這種荒涼要比他們的生命本身更強悍、更堅硬,它們像牙齒一樣牢牢長在他們身上,不會腐爛,不會死亡,只會像飢餓和乾渴一樣把他們掏空。

生活在監獄裡的人就像生活在一座荒島上,四周都是汪洋,他們根本不可能從這裡逃出去。那些信便是他們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血脈聯絡。那是血管,不是別的。一旦這血管斷了,他們便被這個世界徹底遺忘了,他們會在這暗無天日的角落裡逐漸乾枯成時光下面的化石。所以,有信來的日子便是監獄裡的節日。

幾束目光帶著忌妒落在白頭髮小夥子的手裡,就像有幾個人的體重同時向他壓了過來。他本名叫王澤強,白毛是他的外號。他十六歲進了少教所,兩年後又轉到監獄裡,他的頭髮是從進了監獄後開始變白的。這是他在監獄裡的第八年了,他像一株植物一樣,過一秋頭髮便白一層,到第三個年頭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一根黑頭髮了。一頭白髮在燈光下閃著一種銀色的寒光,每一根白髮都是通體透亮的,像白色的羽毛。然後,白髮下面是一張年輕的鐵灰色的臉,散發出的也是堅硬的鐵氣。這使他看起來就像一株被嫁接來的奇異的植物。

一株身首異處的植物。

王澤強坐在鋪上,把兩條腿一盤,就像一隻蟲子突然把所有的觸角都收回去了。他開始小心地卻是極其安靜地看信。這種異樣的安靜像柵欄一樣圍在他身邊,把那些目光擋在了外面,近不了他的身。信已經是開口的,監獄裡的每封信都要被監獄裡的管理人員先檢查過才能到犯人們手中,有時候一封信在他們手裡半個月之後才能輾轉到犯人們手裡。同樣,犯人們寄出去的信也要被看過才能往出寄。他從已經撕開的信封裡取出了裡面的信,頂著一頭白髮,縮在荒野一般的燈光深處,像一個凍手凍腳的雪人一樣,開始瑟縮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信。

信是他母親劉晉芳寫來的,每個月一封,每封信都是兩頁,信的最開頭永遠是“強強”兩個字。他先是攥著這兩個字,久久不願放開,就像在走進一間溫暖的屋子前先捂著兩塊炭火暖暖身,以適應裡面的溫度。然後,他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讀,每一個字都要看很久,看實了,焐熱了,咬碎了,已經消化下去了,才去看第二個字。他捨不得看完。看完第一遍再回頭去看第二遍,然後是第三遍,反反覆覆咀嚼。直到熄燈之後,他才把信疊起來放在枕頭邊,一隻手搭在信上睡覺,就像有一個人正睡在他的身邊。

在監獄的八年時間裡,每個晚上他都守著這些信,這些信也守著他,逐漸地,它們被他守成了一個人形——一個有體溫的會說話的人形,默默地陪了他八年。

一封信的餘溫夠他用個十天八天的,在最後一點餘溫散盡的時候他便開始等下一封信的到來。等信的時候是一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在曠野裡獨行的孤獨感,好在他心裡知道走一段路總有歇腳的時候。這八年裡,劉晉芳的信每個月都會按時到的,風雨無阻。但是這八年裡,他沒有見過她一面。她從來沒有到監獄看過他,她只在信裡告訴他,她身體不好,走不了遠路,從家裡走到學校都氣喘吁吁地不能講課。她還說,怕見了他兩個人都會難過,不如不見。她說,只要習慣不見了就不會老是盼著見,沒盼頭的人才能刀槍不入,什麼都傷不了他。她在每封信的結尾都會說她在家裡等著他,等著他回去給他做好吃的。她一次次地告訴他,要好好表現,八年很快就會過去的,到了第九年頭上他就能出去了。她在每一封信裡都反覆告訴他,八年就是一瞬間,就是一瞬間。

於是,他一直活在一種錯覺中,那就是,八年就是一瞬間。

現在已經是第八年了,再過三個月就到年底了,那時候王澤強就能出去了。回頭一看,八年真的是一瞬間,像一滴水。這八年裡他想起劉晉芳的時候,總覺得她的臉是在一節迎面駛過的火車車廂裡,在車廂昏暗的燈光裡,這張臉倏忽就不見了,正駛向異鄉。他甚至都來不及看清她的五官,她的眉眼像宣紙落在水裡一樣,絲絲縷縷的墨跡倏忽就溶化了,煙霧一般幽靜地纏繞在一處,像一隻繭一般把她包裹在最裡面。他看不清她,也摸不到她。但是他知道她就在那隻繭裡等著他,這八年裡她像一塊玉佩一樣被他隨身帶著,貼著最深的面板,硌著他,暖著他。他也想曾小麗,想起她的時候,她也是面目模糊的,她和劉晉芳就像月光下的兩道影子,可以在他身體裡隨意出入,卻始終都留給他背面。他看不到她們的臉,似乎她們一旦在陽光下顯形就會蒸發。她們是住在他身體深處的兩個鬼魅,八年裡他用一寸寸的時光和思念餵養著她們,他是心甘情願這樣的,因為他怕她們離開,她們要是離開了,他就剩一具空空的軀殼了,像頹垣殘壁一樣荒涼無依,只有歲月的風聲嗚咽著穿過。

他情願她們就住在裡面,即使這八年時間裡他根本不可能見她們一面。他是她們的巢穴,只是她們不知道。

劉晉芳不是王澤強的親生母親。他是被曾祖母帶大的。他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因為他是個私生子。據說當年他被關在一隻雞籠子裡擺在路邊,誰想抱走就抱走。最後收留他的是曾祖母。曾祖母帶著他回到村子裡,一直養到他十歲。據說他的父母親最終還是沒有結婚,他們十年裡都沒有去看過他。他們恨不得他不存在,因為他的存在是一種罪證。他十歲那年,曾祖母已經九十多歲了,嘴裡已經沒有一顆牙了。吃東西的時候,她用牙床把東西一點點磨碎,像石磨似的,再就著水嚥下去。曾祖母太老了,她坐在門前的石墩上時就像一隻風乾的絲瓜掛在那裡。她每天用一隻手拄著柺杖,一隻手在眼睛上搭起涼棚看著來來去去的村裡人。她和人說話的時候,就張開沒有牙齒的嘴,露出裡面孤零零的舌頭,因為沒有牙齒,聲音是走風漏氣的,像四處是洞,說出來的話也像是被剪過一樣,短了一截。她眼角的皺紋太深了,像堆疊的礦石一樣把兩隻眼睛深深埋在下面。他就跟著這樣一個老人過了十年。

十年後的一天,曾祖母忽然帶著他去見了一個人。這是個女人,他認識,是他們村小學的語文老師,叫劉晉芳。劉晉芳原來是鎮上中學的老師,三年前自願來了村裡當老師,三十歲了還是單身一人,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小孩子們見了她都有些害怕。她不苟言笑,常年梳一種古怪的髮式,就是把兩條麻花辮高高盤在頭頂,像一朵雲垛在那裡,使她看起來像戴著什麼巍峨的冠冕,又像長著兩隻巨大的角。她的臉極消瘦,顴骨高聳,眼睛深陷,薄得幾乎看不見的兩扇嘴唇終日抿在一起,似乎根本就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她確實見了誰都不說話,頭和髮髻一起向上昂著,細長的脖子裡像是被卡了彈簧,直直繃著。村裡人見了她也不說話,因為她雖是移民,根子不在這裡,但她身上那點事還是像瘟疫一樣也被帶了過來,殺都殺不死。

據說,劉晉芳為了能調到省城的學校去,在鎮上當了幾年的老師都沒有找物件結婚,一心要到省城去。為了能調進省城去,她先是和鎮長睡覺,然後又和鎮上的書記睡覺,偏偏鎮長和書記關係一直不好,明裡暗裡地鬥了很多年。一天晚上,他們正好在劉晉芳宿舍門口碰見了。那個書記剛出來就看見鎮長走到門口,正準備進去,就丟下一句話:“她屁股上可長著一顆紅痣呢,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鎮長進去後急忙脫下她的衣服,一看她屁股上果然有顆紅痣,也不是一次兩次看了,他以前真沒注意到。鎮長當時就軟下來了,折騰了一晚上都進不去。據說之後他還吃了不少中藥。聽說她還和鎮上中學的校長睡過,那校長酸文假醋的,可能也是答應要幫她調動吧。他睡完了還要四處給別人講細節,傳得幾乎全鎮都知道了。

劉晉芳便自願去了村裡的小學當老師,省城去不成反落到村裡,她成了卡在村裡人喉嚨裡的一根魚刺,吃不進去也吐不出來。每次她在講臺上講課的時候,學生們都緊張而神秘地盯著她看,就像看著廟宇裡的神像。有時候上課鈴都響過五分鐘了,她才頂著高高的髮髻無聲地飄進教室。有一次她站在講臺上,有的學生髮現她衣服上中間一粒釦子沒有扣,像一扇窗戶露出了裡面的內衣。

有時候下課了,她還坐在教室門口不走,坐在那裡看女生們跳皮筋。偶爾有一個學生忽然發現她坐著的居然是她那隻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的杯子。她用屁股尖坐在這隻細長的玻璃杯上,就像被釘在一根針上一樣,津津有味地看著女生們跳皮筋。女生們被她看得都不會跳了,紛紛敗下陣來。

曾祖母帶著王澤強一共去了劉晉芳家裡三次。第一次去的時候太早了些,劉晉芳一開門,她一頭極長的黑頭髮便像水草一樣把整個門縫塞得滿滿的。她還來不及把頭髮垛在頭頂。王澤強從沒有見過這麼長這麼茂密的頭髮,簡直有些殺氣騰騰的感覺,妖冶地不顧死活地生長著。頭髮因為太長了,把她那張臉和身體都裹了進去,像裹進了一隻頭髮編成的籠子裡。她躲在那籠子的深處,像獸一樣看著他們。

王澤強聽見曾祖母指著自己說:“就是他。”劉晉芳一邊迅速地往起挽頭髮一邊看著他。那麼長的頭髮在她手裡幾下便被砌起來了,高高地砌到了頭頂,像座牌坊似的。她整個人便像從水草叢裡走了出來,面目漸漸清晰了。趁著她們兩個說話的時候,他遠遠站在院子中央,他直覺她們是在說他,他有些莫名地膽寒,只想遠遠躲開些,似乎只要躲開了也就可以當作它不存在。

第三次去劉晉芳家裡的時候是個黃昏,劉晉芳正在屋簷下的泥灶上熬小米粥。這次她頭髮整齊,正不停地往圓滾滾的泥灶肚子裡填柴火。鐵鍋裡的米香溢得到處都是,屋子裡不知什麼地方擺著一臺錄音機,錄音機里正放著一支奇怪的音樂。後來王澤強才知道那是大悲咒。

趁著她們說話的時候,王澤強偷偷朝屋裡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盤土炕、一張桌子和一隻木箱子。牆角里還架著一張蜘蛛網。這簡直像荒郊野外的寺廟裡的清寒,這個女人主動把自己扣在這樣一個地方?她們說了一會兒話,曾祖母便帶著他回去了。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回去之後,曾祖母像往常一樣熬小米粥、拌鹹菜,然後和麵做燒餅。那天晚上她和了奇大無比的一團面,那團面像瓷質的雲一樣被她揉捏著,又被捏成了一隻只像器皿一樣的餅,下了鍋。他都喝完粥吃完餅了,曾祖母還在那兒做燒餅,那團面只瘦下去了一半。做好的金色的燒餅整整齊齊地碼在灶臺上,像一摞摞剛燒好的磚,似乎整個晚上這樣摞下去,光這些磚就要砌成一堵牆了。他問曾祖母:“老孃,夠吃了,不要再燒了。”曾祖母說:“不燒完面就剩下了,剩下了怎麼辦?你先睡去。”

剩下了怎麼辦?他覺得這句話有些奇怪,好像暗藏著一種隱隱的危險。可是他不願多想,等他最後實在困得支撐不住的時候,曾祖母還趴在灶臺前,她看起來被灶火烤得更幹了,他似乎都能看到她身體裡被烤得乾脆的藍色血管,像枯枝一樣,一掰就斷。這個晚上九十多歲的曾祖母忽然變得力大無窮,一次又一次地把面放在鍋上,再把餅拿出來垛好。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點睡意,皺紋圍起來的眼睛深處跳著幾點很邪的光亮,這幾點光亮使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很邪,似乎她身體裡忽然站著另外一個人。

他有些害怕又有些恐懼,他再一次勸阻她:“老孃,明天再燒吧,又吃不完,留著會壞的。”曾祖母斷斷續續的聲音也像被焙乾了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了他一身:“你先睡,你快睡吧。”他突然之間便有了一種在雪地裡行走的絕望和悲愴。然後,曾祖母不再理他,她殘酷地不理他,任由他一個人睡在闊大的炕上。他悄悄哭了一會兒也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他醒來的第一個瞬間看到的是垛在桌子上的十摞整整齊齊的燒餅。它們像金色的磚瓦一樣無聲卻肅穆地砌成了一堵牆,堅固地站在他面前,似乎拿什麼都推不倒。

他急忙翻身,看到了睡在另一個炕角的曾祖母。她一動不動地睡著,不知道天已經亮了。他都不知道她前一晚是幾點睡的。他呆了一會兒,叫了聲“老孃”。曾祖母不動,她像一塊青石板一樣安靜地背對著他。屋子裡太安靜了,他甚至都能聽見自己的回聲。那回聲撞得他幾乎有些疼痛。就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感覺到了不對,突如其來的恐懼像一隻巨大的手掌把他抓了起來,吊在半空中。他慢慢向曾祖母爬去,他像隔著千山萬水,艱難地向她爬過去。在他碰到她的手的一瞬間,一種石板裡的寒涼立刻傳到他的身體裡。

曾祖母躺在那裡,穿戴整齊,她在睡之前已經給自己穿好了老衣,包括腳上一塵不染的新布鞋。她的身體已經涼了,她是前一天半夜悄悄死去的。就在燒完那十摞餅之後。原來,她是什麼都算好了的。

給他留這麼多幹糧,是怕她走了之後他要捱餓。

王澤強就是在曾祖母下葬之後帶著一大包燒餅,被劉晉芳帶到了她家裡。

村裡人對劉晉芳為什麼會收留王澤強,又對王澤強的曾祖母為什麼把他託付給劉晉芳一時都有些想不通,著實議論了好幾天。以劉晉芳那樣的名聲,現在又拖上個十歲的孩子,那就更嫁不出去了。不過,看她的樣子絲毫沒有要往出嫁的意思,學校裡的老師偶爾問起她的時候,她便說:“有個人做伴總是好事吧,吃飯嘛,一個人是吃,兩個人也是吃。他一個小孩子家家還能吃多少,還能把我的鍋灶給吃塌了?”

學校裡的小孩子平素見了劉晉芳就害怕,這下見了王澤強忽然也恐懼地做鳥獸散,似乎他已經成了另一個小劉晉芳。他被逼到了一座孤島上,這孤島上還有一個人,就是劉晉芳。他們兩個像兩隻笨拙的海龜守在自己的那寸孤島上。

從此以後,無論做什麼,王澤強都成了劉晉芳的同夥,好似他被迫成了觀音塑像下的那尊散財童子。

<h3>二</h3>

王澤強和劉晉芳在一起生活了六年時間,這六年裡,劉晉芳曾經兩次自殺。

住到劉晉芳家裡之後,王澤強很長時間裡不知道該叫劉晉芳什麼。叫媽?叫姐姐?似乎都不對勁,似乎什麼稱呼種到她身上都會顆粒無收似的。她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而他是一株被移植進來的植物,水土不服。她隨他去,說:“你什麼都不叫也可以,要不就叫我劉老師吧,順口點不是?”於是,以後的六年時間裡,王澤強就叫她劉老師,儼然還是師生關係,課上見,課下還得見。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和一個十歲的孩子在一起似乎就是為了搭夥過日子,似乎把日子送走了,他們也就勝利了。

剛住進劉晉芳家裡的時候,一到晚上王澤強就想曾祖母,他鑽進被子裡,一個人朝牆躺著,一動都不敢動地流淚。他怕她看見。他就把自己的全身縮起來,只讓眼淚嘩嘩往出湧。儘管他沒讓自己哭出一聲,但還是被劉晉芳發現了。劉晉芳把他從被子裡拖出來,把他端端正正地放在燈光下。他不敢看她,像被人忽然剝光了衣服一樣羞愧。那時候他就無師自通地懂得,吃著一個人的飯,就不能為另一個不相關的人哭。眼淚這東西,流對地方了是情義,流錯地方了是忘恩負義,不是流出來就能被消化掉。

燈光下,他被劉晉芳赤裸裸地看著,她等他臉上的淚乾枯了,結痂了,才眯著眼睛對他說:“想你老孃是吧?你當人是什麼?你當誰就不會死?我告訴你,誰都會死,誰都不會一輩子跟著你,守著你,沒有一個人會一直守著你。所有養活過你的人都會死在你前面,到時候你怎麼辦?你一個人就不活了?也跟著去死?那你得死幾次?你要是還想往下活,你就得記住,活到什麼時候其實都只有你一個人。你只能一個人往下活,誰都救不了你,因為根本上誰都救不了誰。”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你也不用太想她,你遲早會見到她的,她就在那裡等著你呢,哪兒也不會去。你這麼急幹什麼?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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