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蓓佳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九章,家人們,黃蓓佳,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文革之後恢復高考的第二年,二十歲的羅衛星考上了南京藝術學院。

畜牧站的塵土飛揚的大院裡熱鬧非凡,楊雲的同事鄰居都趕著來向她賀喜。那個時候能夠考上大學的年輕人少而又少,考上了藝術學院,而且是學西洋油畫,在青陽縣的老百姓看來,簡直就有點天方夜譚的意思了。之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從來沒聽說過“油畫”和“藝術學院”這兩個帶著奢糜氣息的詞。

羅家園借了這個由頭,把自己上上下下好好收拾了一番,帶上羅想農做後盾,不請自到地上了門。在羅想農的記憶裡,自從父親母親分居兩處後,這是第一次,他們能夠心平氣和地坐到一起。

楊雲喜氣洋洋,穿著一件新做的淺藍色的確良短袖衫,頭髮整齊地抿在耳後,左右各別著一根兩寸長的鋼絲髮夾,露出精緻的耳廓和一段依舊白晢的脖頸。

“同喜,同喜。”她眉眼花花地反反覆覆對她的同事鄰居說這兩個字。她甚至還拿出家中備好的“大前門”的煙,像款待同事一樣款待羅家園。她完全忽略了她的丈夫其實不抽菸這個事實。

羅想農很感慨:母親有多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啊!好像還是在初到江邊良種場的短短兩個年頭,喬六月叔叔還在場裡當育種技術員,還沒有被縣裡來的吉普車帶走的那兩個年頭,母親的臉上有過這樣花朵一樣明媚的笑容。

母親對於大兒子羅想農,卻是一以貫之的冷淡和粗疏,不停地支派他幹這個,幹那個,似乎從來都沒有想到兒子已經是縣醫院掛牌執業的堂堂內科醫生。

“羅想農,茶葉沒了,你上街再買一包去!”

羅想農在汗背心上面匆忙套上一件小褂,奔出門採購。

回來,氣還沒有喘勻,楊雲瞥他一眼,眉頭已經皺了起來:“茶葉有了,怎麼不去燒水呢?還有,茶杯不夠你看不見嗎?到對面李伯伯家借幾個過來用。”

羅想農這個,羅想農那個,張嘴就喊,揮手就指。這麼多年羅想農在楊雲的這個家裡缺席,沒有關係,一點兒不妨礙楊雲對他的吆喝驅使。而在同樣的時刻,新科狀元羅衛星反倒不見了蹤影,他正騎著父親羅家園的“二八式”腳踏車,肩上裝模作樣地揹著一個畫夾,滿大街轉悠,逍遙得不亦樂乎。

滿院子鬧鬧嚷嚷的人群裡,本應是一家之長的羅家園無論如何顯得落寞了。雖然他貴為局長,但是畜牧站的地盤是楊雲的,人們擁來賀喜是衝著女主人面子的,冷不防地撞見羅家園,就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羅家園這一天倒也自覺,暫時地拋開他的局長身份,很低調地坐在屋角竹椅子上喝涼茶,吐唾沫,一邊慢悠悠地搖著一把芭蕉扇。羅衛星是他的小兒子,小兒子考上大學,他自然也高興,只是他不明白兒子幹嗎不好好地學一門科學,反要去學什麼畫畫。畫畫能有什麼名堂呢?能幫助國家建設“四個現代化”嗎?能把氫彈原子彈送上天嗎?能畫出萬畝良田萬噸鋼鐵嗎?

這樣想的時候,他不斷地、憐惜地用眼睛去看大兒子羅想農。時代是完全地不同了,如今是羅衛星這樣的新一代大學生趾高氣揚的時候了,之前幾屆的“工農兵大學生”,曾經的天之驕子,此刻只能退出潮流,如羅想農一樣沉默地站在牆角,等著被他母親支使,跑堂小子一樣地奔前奔後,出力流汗。羅家園自責當年的急功近利,他想盡了辦法把羅想農送進大學,卻在無意之中阻斷了兒子的前程。

羅想農不知道父親此時的心理活動,他從大院對面的李伯伯家借了六個茶杯,一隻手扣著三個,頂著熱辣辣的太陽,汗流浹背地往自己家裡走。汗出多了手滑,進門檻的時候胳膊被門框掛了一下,左手的三個茶杯齊齊滑落,砰地一聲砸落在地,杯底和杯壁統統分開,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家門內外映出無數個金燦燦的太陽。

一屋子的客人都扭過頭,不無惋惜地去看那一地的茶杯碎屍。

楊雲的面孔傾刻間變得驚慌:青陽當地習俗,喜日子裡不作興打碎碗杯,這不吉利。她衝過去把羅想農右手裡倖存的三個茶杯搶救下來,小心放在茶几上。“成心的呀,你是?”她惱火地責備兒子。

“手滑……”羅想農小心解釋。

楊雲卻沒有絲毫原諒的意思:“你就是看不得羅衛星考上大學!”

這句話就重了,相當的重了,像一把斧子砍在羅想農的心上,讓他的血肉像茶杯碎片一樣飛濺。同樣都是兒子啊,她怎麼可以對羅想農說出這麼刻薄的言詞?是的他是被推薦上大學的,沒有經過考試,沒有像羅衛星那樣經過一道一道嚴格的程式,公平合理地站到寶塔尖上。可是這又是他的錯嗎?時代的法則就是如此,他又能如何逃避?

滿屋子的沉默和尷尬中,羅想農置身在一地碎玻璃中間,每一片玻璃都騰空飛起,分別紮在他的身體各處,錐心刺骨。

羅家園看不下去,咳嗽一聲,站出來維護他的大兒子:“楊雲你說什麼話呢?想農他不過是早生了幾年,真要論考試……”

楊雲冷笑一聲:“是啊,他成績好,論考試他更優秀,他能上北大清華……誰斷送了他的機會呢?當年有人為達到目的,用了什麼樣的齷齪手段,忘記了嗎?”

羅家園再坐不下去了,憤怒地站起身,甩一甩手:“胡攪蠻纏!”

賀喜的人見到局長兩口子起了內訌,不免尷尬,找個藉口,紛紛地腳底抹油。羅想農一聲不響地找來掃帚和畚箕,嘩啦嘩啦地把碎玻璃掃乾淨,送到院牆外,拿腳尖踢出一個坑,埋進玻璃片,再踢土蓋上,用勁地踩實。

陽光熾烈,曬得他頭暈目眩,放眼望過去,河流,菜地,碎石子鋪成的小路,高高的楊樹和低矮的桑林,一切一切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死一樣的寂靜,空虛得讓人想哭。

喬麥子沉默地從裡屋走出來。剛剛這院子裡熱鬧喧譁時,她把自己成功地隱藏了。她那年剛滿十八歲,即將升入縣中高三,稚嫩的眉眼中帶著一點點遺世的孤寂,什麼都心知肚明、卻什麼都放在心裡的那副過早成熟的神情。

她走到堂屋,開始幫忙收拾客人們走後的一地狼籍。她穿著一件淺藍色短袖襯衫,深藍色三角短裙,細溜溜的胳膊,薄薄的肩膀,脖頸修長,像她媽媽年輕時候一樣優雅柔軟。她手腳利索地把茶杯裡的殘茶倒進臉盆,把茶杯放進木桶,而後一手提桶,一手夾臉盆,出門到井臺上清洗。

羅想農慌忙地伸手要接那個臉盆:“我來。”

他覺得他今天犯了錯誤,所以要加倍表現來爭取母親原諒。

喬麥子身子一轉,從他面前繞過去,堅決地不給他機會。

羅想農不由自主地喊一聲:“麥子!”

喬麥子的後背一緊,腳步隨即停了一停。幾秒鐘之後,她忽然轉身,迎著羅想農的目光:“你幹嗎不報考研究生?”

羅想農微微地張嘴,懷疑剛才聽得不十分清楚。

喬麥子迅速地垂下眼皮,語氣平淡:“我瞎說的。我們語文老師在備考。”

她轉身走開,把表情愕然的羅想農扔在火辣辣的日頭下。

羅想農久久盯視喬麥子的背影。單薄的、完完全全還是個小女孩子的背影,胳膊和腿細瘦得一擰就斷,而且,因為用功得過分,因為沉默和退縮,肩膀有一點窩起來,像是隨時隨地都願意把自己摺疊,隱藏,塞進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可是羅想農的心裡為什麼會為她疼痛呢?她那麼的戒備和疏離他,而他卻情不自禁地想把她收藏在心裡,好好地照顧,好好地憐愛,一千次一萬次地把幸福給予她。

她說:“你幹嗎不報考研究生?”在羅想農聽起來,這是來自上天的昭示,是人類最動聽的聲音,他要循著這個聲音往前,脫胎換骨地改變自己。

羅想農去找醫院人事科長,希望拿到單位裡的“准考證”。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重生狂野時代

一三五七九

夏日庭院(夏日的庭院)

湯本香樹實

殿下萬福

簫九六

食醫小店

菩提守望

一夜成了大富豪,前女友都氣瘋了

穿越星辰大海

桃運鄉村小仙醫

w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