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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只能打電話給寶拉。電話直接進入語音信箱,他在聽提示音的整個過程中都在咒罵。嗶嗶聲之後,他說:“這件事真的很重要,寶拉。我沒有斯黛西的號碼,而我需要她發簡訊給我,告訴我怎麼去她剛才說的地方。請不要問我們倆是怎麼回事,否則我會哭。”

這不是無聊的威脅。託尼已經決定保持情感疏離,但還是開始擔憂,維繫情感的繩索似乎正在磨損。他很容易就想到卡羅爾在他的生活中是多麼重要。他已經習慣於他們在一起,習慣了兩人偶爾交流時他產生的愉快心情。卡羅爾的存在是保持他感情持續穩定的力量。

他在成長歲月中從沒學會與他人建立愛和友誼。他的母親瓦娜莎冷酷無情,一言一行都經過精確的計算,以獲得她想要的東西。這是個拿刀對著未婚夫埃迪·布萊斯的女人,因為當時這似乎是最能獲利的事。託尼是幸運的,因為母親沒有計劃殺死他。但母親把他嚇跑了。

託尼還是個孩子時,瓦娜莎忙於建立事業,不願戴上為人母的枷鎖,幾乎把託尼丟給外祖母,而外祖母也是個冷酷的人。外祖母憎恨他剝奪自己應該無拘無束的晚年,而且她讓託尼明白這點。瓦娜莎和外祖母都沒把社交生活帶回家中,所以託尼從來沒有多少機會看到人們正常的交往方式。

他回顧童年,會看到一個被損害生命的完美模板,這個被損害的人最終成為臨床醫師和側寫師。沒人愛,沒人要。因為正常的童年惡作劇或隨便什麼事情受到嚴厲責罰,遠離成長和發展所需要的正常交往。從未出現的父親和咄咄逼人的母親。他面談那些成為他病人的精神病患者,聽到如此多與他自己空虛童年相似的經歷。他想,這就是他如此擅長這份工作的原因。他理解他們,因為他差一點就變成他們。

愛拯救了他,給了他同情心這件無價禮物,這也是唯一能拯救他這類人的東西。它來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他記得,所以知道這是真的,因為別人一直以來都這麼說他。他沒有很多客觀證據。幾乎沒有照片。有幾張老師給的班級照片,因為老師強行要求瓦娜莎訂購一張,不過如此。他只知道哪一個是他,因為他的外祖母指給他看。外祖母通常還要加一句:“任何看到這張照片的人都會知道誰是最沒用的雜種。”然後她用因關節炎而凸起的手指戳著照片。

小雜種託尼·希爾。短褲有點太短和太緊,露出瘦削的大腿和突出的膝蓋。肩膀蜷著,手臂僵硬筆直地落在身體兩側。臉窄窄的,頂著一頭蓬亂的捲髮,似乎從未有過女人兮兮的設計師替他修過頭髮。小孩子的謹慎表情,像是不確定下個耳光來自哪裡,但是知道它會來。但即使在彼時彼地,他的眼睛也引人注意。眼裡閃爍的藍光被身上其他一切襯得明亮。這雙眼是還沒有完全屈服的精神的外觀。還沒有屈服。

他在學校總是被欺負。瓦娜莎和外祖母賦予了託尼明顯的受害者氣息,很多人一眼就看出他無人保護。你可以猛揍託尼·希爾,知道他的母親第二天早上不會出現在學校,像賣魚婦一樣對著校長大吼。他總是最後一個被選中參加集體體育活動,第一個因為任何事受到嘲笑。他就這樣在痛苦的狀態中坎坷地度過學校生活。

他總是最後一個出現在食堂。他懂得這是唯一可以吃到一點飯的辦法。他如果讓所有的大孩子在他之前吃好,就可以守住自己的盤子,碎屑和蛋奶沙司不會“不小心”掉在燉肉和水果布丁上。沒有一個小孩這時還有興趣絆倒他或在往他的薯條上吐口水。

他沒怎麼注意過管飯的阿姨們。託尼習慣把頭低著,希望大人們不會注意到他。所以一位管飯的阿姨某天在他靠近熱騰騰的桌子時對他說話,讓他吃了一驚。“你怎麼了?”那個阿姨說道,濃重的地方口音使得這個問題聽起來像質問。

他轉過肩膀看,驚恐地發現一個搗蛋鬼偷偷摸摸地來到他身後。他嚇了一跳,意識到阿姨正看著他。“對,你,你這個傻大小子。”

他搖搖頭,上嘴唇因為恐懼而噘起,牙齒露出,好像一條緊張的小獵狗。“沒什麼。”他說道。

“你說謊,”阿姨說,舀了一勺超多的乳酪通心粉到他的盤子裡。“到後面來。”她招招手,用頭示意通向廚房的邊道。

託尼現在真的害怕,確信沒有人在看著,從旁邊走向通道。他把盤子緊緊抓在胸前,站在廚房門口,就像一塊水平放置的盾牌。那個女人走向他,把他帶向後廚角落,阿姨們工作的地方。四個女人正在冒著熱氣的深水槽裡洗大罐子。還有一個斜靠在後門柱子旁,抽著煙。“自己坐下來吃。”那個女人說道,指著工作臺旁邊一個高腳椅。

“又一條該死的需要被拯救的小狗嗎,瓊?”抽菸的女人說道。

飢餓戰勝焦慮。託尼把食物大塊大塊地塞進嘴裡。那個女人,瓊,滿意地看著他,手臂環抱在胸前。“你永遠是最後一個來的,”她說道,聲音很友善,“他們故意刁難你,是嗎?”

他感到眼淚湧出眼眶,幾乎被滑溜的通心粉噎住。他低頭看著盤子,什麼也沒說。

“我養了狗,”她說,“我得在放學後遛狗。你喜歡遛狗嗎?”

他不喜歡狗。但他想和瓊這樣跟他說話的人在一起。他點點頭,但仍然沒有抬頭。

“那就這麼定了。放學鈴響後,我在後門等你。你需要告訴家裡人嗎?”

託尼搖搖頭。“我外婆不會在意,”他說,“我媽媽從沒有在七點前回過家。”

這是這樣開始的。瓊從不詢問他的家庭生活。託尼明白可以信任瓊後對她訴說自己的事,但她從不深究,從不評判。瓊有五條狗,每一條都個性顯著。託尼從不像瓊那樣關心那些狗,但學會了假裝關心。並不是以無禮的方式,因為他不想讓瓊失望。瓊沒有試圖成為託尼的母親,或是哄騙託尼,從而讓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更重要。她是個沒有孩子的善良女人,對託尼痛苦的關注就好像在動物救助站關注那些狗一樣。“我總是想認識性情好的人。”她會對託尼誇耀,也會在停下來跟其他遛狗者聊天時這麼說。

她鼓勵託尼。瓊不是個聰明的女人,但能認出聰慧的人。瓊告訴託尼,他忘記那些折磨他的事,才能想到和看到其他事。他透過考試後瓊會擁抱他;他氣餒時,瓊告訴他能做到。託尼十六歲時,瓊告訴他不能再來看她。

他們坐在她廚房裡那張塑膠貼面的桌子旁,喝著茶。“我不能再讓你過來了,”瓊說,“我得了癌症,託尼小夥子。癌細胞顯然已經他媽的擴散到全身。他們說我只有幾個星期可活。我明天會把狗帶去獸醫那裡安頓。它們太老了,無法適應其他傢伙,而且我覺得你外婆不會收留它們。”她輕輕拍著託尼的手。“我想要你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如同以往的樣子。所以我們現在要說再見。”

他嚇壞了。他抗議瓊的決定,聲稱願意陪在瓊身邊,直到最後。但是瓊堅持己見。“都已經安排好了,小夥子。我已經安排好一切,我會住進臨終安養院。我聽說那裡的人很好。”

然後他們都哭了。託尼很難接受,但還是尊重瓊的願望。五個星期後,另一個管飯的阿姨把他叫過去,告訴他瓊已經死了。“非常安詳,真的,”她說,“她留下了一個該死的大攤子。”

他點點頭,不相信自己能說出話。但是他發現瓊已經教會他如何弄妥一個該死的大攤子。他不再是那個瓊曾經幫助過的小男孩。

多年後,他攻讀研究生,探究人格障礙和心理變態問題時,明白了瓊為他做的事所具有的力量。說瓊把他從晚餐隊伍中抓出來是拯救了他,不讓他受到接下來的傷害並非誇大其詞。她是第一個對託尼表現出愛的人。一種率直、冷靜的愛。這是真的。那就是愛,他即使沒有經驗,也可以辨認出來。

然而儘管有瓊的介入,託尼還是從沒完全掌握和其他人隨意溝通的藝術。他學會假裝——他稱之為“假裝是人”。他不像那些與他共事的男人那樣有很多朋友。他也不像他們那樣,有女朋友和愛人名單。所以他在乎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對他來說都意義重大。他想到會失去卡羅爾·喬丹,心口作痛。患上心臟病之前是不是有相似的感覺?

失去她的方式不止一種。卡羅爾曾經清楚地表示不在乎是否再也不見託尼。但總有希望改變卡羅爾的這種想法。而其他失去的方式無法改變。處在目前狀態中的她幾乎不看重自己的生命。託尼可以想象她決定獨自對付萬斯,他擔心卡羅爾那樣做只會有一種結果。

然後他領悟到他可能不是唯一能拯救卡羅爾的人。他伸手拿手機,打電話給阿爾文·安布羅斯。“我現在有點忙。”警長接起電話後說。

“那我簡單說一下,”託尼說道,“卡羅爾·喬丹正在去對付傑克·萬斯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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