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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龍飛問道。

手電的光柱集中傾瀉在這個女人身上。

那個女人停止了哭泣,緩緩轉過頭來,那張蒼白美麗瘦削的臉龐從長長的頭髮中透露出來。她的兩隻眼睛處只剩下兩個黑窟窿。

她被剜去了雙目,已然失明。

“你是誰?為什麼關在這裡?”龍飛問。

他的聲音在走廊裡迴盪著。

這個女人風韻猶存。

她的旁邊是一個像日本榻榻米一樣的矮床,有一個枕頭,一件毛巾被,旁邊放著一個便桶。

“你看過電影《蝴蝶夫人》嗎?我就是扮演蝴蝶夫人的那個電影明星。”她用顫抖的語調說著,悽怨之中透露出蒼涼和自豪。

龍飛說:“我沒有看過。”

“這個電影曾經獲過獎。”

龍飛說:“非常遺憾,有空閒我一定補上這一課。”

那個女人問:“你相信愛情嗎?”

龍飛點點頭,“相信,愛是一種感覺,可遇而不可求。”

“你相信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愛情嗎?”

“因人而異,有的人一生不只有一次愛情,有的人可能一生都沒有。”

“你相信命運嗎?我覺得這就是一種命運。”

龍飛想了想,說:“命是天意,運在人為。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和地利都是一種命,而人和則是運,是人為,人為可以轉運,也就是說可以扭轉命運。”

“你知道我和居正是怎麼認識的嗎?”

龍飛搖搖頭。

“那是29年前的青島,一個下雨的晚上,我看過電影往家走,在僻靜的雨巷裡,我遇到了在海軍學校擔任教官的居正,當時他喝醉了,強暴了我。後來我懷孕了,於是嫁給了他,當時的婚姻就是這麼簡單。十年前,我遇到了一個很有風度的老男人,他每次都看我演的電影,他都坐在固定的包廂裡;每當我參加首映式,他都會捧著一大束紅玫瑰獻給我,看到我時熱淚盈眶。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從他的目光裡,我感覺他很寂寞和孤獨。電影散場後,他邀請我到茶吧喝茶,他向我背誦著詩人戴望舒的《雨巷》:撐著油紙傘,獨自徬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

龍飛說:“真有點浪漫情調。”

“他能大段大段地背出我演的電影的臺詞,背到動情處,竟潸然淚下。不知為什麼我觸到他的目光就像觸到兩道閃電,渾身在顫抖,他的一個眼神,能讓我激動不已。我想,這就是我一生都在苦苦尋覓的人,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強烈了。我不由自主地擁到了他的懷裡。他比我長二十多歲,威嚴而又慈善,嚴肅而又含情,他開車帶我進入一個豪華賓館,我們很快進入溫柔之鄉。他的溫柔和體貼,熟諳和耕作,使我真正嘗試到做一個女人的歡樂。以後我們常常在這家賓館偷情。幾個月後的一個晚上,他忽然推開了我,把燈關掉,來到窗前。我感到很奇怪,於是也下了床,像一尾小白魚一樣依偎著他。他用手指著對面的賓館的一扇窗戶,說:‘你看,對面有人偷窺,用的是望遠鏡。’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見那個窗戶處有個人正舉著一個望遠鏡向這邊觀望,隱約看得出是一個年輕的女人。他非常嚴肅地對我說:‘快穿衣服,離開這裡,這裡不能久留……’話音未落,屋門猛地被撞開,幾個人闖了進來,幾支手電在我和他的身上亂晃。只見他跑入裡間,瞬息不見。燈開了,我發現闖進來的為首的正是我的丈夫居正,他怒氣衝衝地盯住我一絲不掛的身體,衝上前來,打了我幾個耳光,罵道:‘戲子,婊子!你乾的好事!’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穿著衣服。有幾個人去追他,我聽到一陣槍聲,心頭一緊。他會不會有危險?我彷彿看到他已倒在馬路上的血泊之中……我昏了過去。等我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我已躺在這裡。我被丈夫剜去了雙眼……”

“他呢?”龍飛問。

“我至今不知道他的死活,但我感覺他還活著,他會來找我,救我……剛才我還以為他來了,沒想到是你。”

“他叫什麼名字?他有沒有能力來救你?”

“當然有。”她抬起了身子,昂起了美麗的面龐。

“他叫白敬齋,梅花黨的頭子,蔣介石的紅人。”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兩個黑窟窿直視著前方,要是眼睛還在的話,一定是炯炯有神,閃閃泛光。

龍飛覺得這個女人太可憐了,沒有想到她熱戀的物件竟是白敬齋。

“他有兩個太太,都留在大陸上了,不知是死是活,多年來他一個人孤獨地生活著,生活在他的天地裡,他幾乎成為國民黨的木偶。他有三個女兒,也都天各一方。大女兒白薔在美國,二女兒白薇留在了大陸,三女兒白蕾在蘇聯,來去匆匆,朝暮奔波,誰還有心思顧及這個孤獨的老人呢!”

龍飛問:“你的兩個孩子呢,她們不來看你嗎?”

“小風和小韻懼怕居正之威,每個月只被允許看望我一次,她們是敢怒而不敢言。”

龍飛終於記起來了,他在居韻的房間曾發現一個劇照,上面有一個美麗的女演員,演的是《桃花扇》中的李香君,上面有“楚春曉飾”的字樣。

“你叫楚春曉?”

那女人久久地撥出一口氣,淒涼地說:“她已經死了……愛情也死了……”

龍飛離開這個地牢回到房間時,心底依舊像浮著一塊冰坨,涼到全身。

他把燈關掉,躺在床上沉思著。

這時門前閃過一道頎長的身影,從身影判斷可能是一個女人。

深更半夜,這個女人是誰呢?

這個女人的手裡端著一柄手槍。

身影愈來愈長,愈來愈近。

不遠處,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

在這初夏的夜裡,這腳步聲即使很輕,但是聽得十分清晰,因為這是一個沉寂的長夜。

身影消失了。

緊接著,又出現一個新的身影,比剛才的身影要小一些,手裡沒有拿任何東西。

一個瘦瘦的婦人溜了進來。

“李先生,李先生……”她輕聲地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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