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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飯要緊!”小崔神足,所以話也直爽。

苟先生沒法再不脫去大衣。脫下,眼珠欲轉而定,欲定而轉,一面是想把大衣放在最妥當的地方,一面是展示自己的態度臃重。衣鉤太低,掛上去,衣的下半截必窩在椅上,或至出一二小摺。平放在空椅上,又嫌離自己稍遠,減少水獺領與自己的親密關係,亦不能久放在懷中,正如在公眾場所不便置妾於膝上。不能決定。眼珠向上轉去,架上放著自己的行李十八件:四卷,五籃,二小筐,二皮箱,一手提箱,二瓶,一報紙包,一書皮紙包!一!二!三!四……佔地方長約二丈餘,沒有壓擠之虞,尚滿意。大衣仍在懷中,幾乎無法解決,更須端坐。

快去過年,還不到家!快去過年,還不到家!輪聲這樣催動。可是跑得很慢。星天起伏,山樹村墳集團的往後急退,衝開一片黑暗,奔入另一片黑暗;上面灰煙火星急躁的冒出,後退;下面水點白氣流落,落在後邊;跑,跑,不喘氣,飛馳。一片黑,黑得複雜,過去了;一邊黑,黑得空洞,過去了。一片積雪,一列小山,明一下,暗一下,過去了。但是,還慢,還慢,快去過年,還不到家!車上,燈明,氣暖,人焦躁;沒有睡意,快去過年,還不到家!辭歲,祭神,拜祖,春聯,爆竹,餃子,雜拌兒,美酒佳餚,在心裡,在口中,在耳旁,在鼻端,剛要笑,轉成愁,身在車上,快去過年,還不到家!車外,黑影,黑影,星天起伏,積雪高低,沒有人聲,沒有車馬,全無所見,一片退不完,走不盡的黑影,抱著扯著一列燈明氣暖的車,似永不撒手,快去過年,還不到家……

張先生由架上取下兩瓶白酒來,一邊涮茶碗,一邊說:“弟兄一見如故!咱們喝喝。到家過年,在車上也得過年,及時行樂!嚐嚐!真正二十年營口原封,買不到,我和一位‘滿洲國’的大官勻來的。來,殺口!”

喬先生不好意思拒絕,也不好意思就這麼接著。眼看著碗,手沒處放,心裡想主意。他由架上取下個大紙包來,輕輕的開啟,裡面還有許多小紙包,逐一的用手指摸過,如藥鋪夥計抓完了藥對著藥方摸摸藥包那樣。摸準了三包:幹荔枝,金絲棗,五香腐乾,都開啟,對著酒碗才敢發笑:“一見如故!彼此不客氣了!”

張先生的胖手捏破了一個荔枝,拍,響得有意思,恰似過年時節應有的響聲。看著喬先生喝了一口酒,還看著,等酒已走下去才問:“怎樣?”

“太好了!”喬先生團著點舌頭,似不肯多放走口中的酒香,“太好了!有錢也買不到!”

對喝。相讓。慢慢的臉全紅起來。隨便的說,談到家裡,談到職業,談到朋友,談到掙錢的不易,談到免票……碗碰了碗,心碰了心,眼中都微溼,心中增多了熱氣與熱烈,不能不慷慨:喬先生又開啟一包蜜餞金橘。張先生本也想取下些紙包來,可是看了看酒,“兩”瓶,乃就題發揮,消極的表示自家並不吝嗇:“全得喝上!一人一瓶,一滴也不能剩!這個年過得還真不離呢!酒不醉人;哥兒倆投緣,喝多少也不礙事!幹上!”

“我的量可——”

“沒的話!二十年的原封,決不能出毛病!大年三十交的朋友,前緣!”

喬先生頗受感動:“好,我捨命陪君子!”

小崔也不怎麼有點心事似的,談著談著老五覺得有到飯車上找點酒食的必要,而讓小崔安靜的忍個盹兒。“怎麼著?飯車上去?”老五立起來,向車裡瞭望。

小崔沒拾碴兒。老五見苟先生已躺下,一雙腳在椅子扶手上伸著,新半毛半線的棕黃色襪子還帶著中間那道折兒。張喬二位免票喝得正高興。營副排長都已睡熟,爆竹靜悄而熱烈的在地上放著,紙色血紅。老五偷偷的奔了飯車去。

小崔團了一團,窩在椅子上,閉上眼,嘴上叼著半截香菸。

張先生的一瓶已剩下不多,解開了鈕釦,汗從鬢角流到腮上,眼珠發紅舌頭已木,話極多。因舌頭不利落,所以有些話從橫著來。但是心中還微微有點力量,在要對喬先生罵街之際,還能捲住舌頭,把亂罵變為豪爽,並非鬧酒不客氣。喬先生只吞了半瓶,臉可已經青白,白得可怕。掏出菸捲,扔給了張先生一隻。都點著了煙。張先生煙在口中,仰臥椅上,腿的下半截懸空,滿不在乎。想唱《孤王酒醉》,嗓子幹辣無音,用鼻子吐氣,如怒牛。喬先生也歪下去,手指夾菸捲,眼直視斜對過的排長的腳,心跳,喉中作嗝,臉白而微癢。快去過年,還不到家!輪聲在張先生耳中響得特別快,輪聲快,心跳得快,忽然嗡——,頭在空中繞彎,如蠅子盤空,到處紅亮,心與物一色,成若干紅圈。忽然,嗡聲收斂,心盤旋落身內,微敢睜眼,膽子稍壯,假裝沒事,胖手取火柴,點著已滅了的香菸。火柴順手丟擲。忽然,桌上酒氣極強,碗,瓶,几上,都發綠光,飄渺,活動,漸高,四散。喬先生驚醒,手中菸捲已成火焰。丟擲菸捲,雙手急撲几上,瓶倒,碗傾,紙包吐火苗各色。張先生臉上已滿是火,火苗旋轉,如舞火球。喬先生想跑,几上火隨紙灰上騰,架上紙包彷彿探手取火,火苗聯成一片。他自己已成火人,火至眉,眉焦;火至發,發響;火至唇,唇上酒燃起,如吐火判官。

忽然,拍,拍,拍……連珠炮響。排長剛睜眼,鼻上一“雙響”,血與火星並濺;起來,狂奔,腳下,身上,萬響俱發,如踐地雷。營副不及立起,火及全身,欲睜眼,右眼被擊碎。

苟先生驚醒,先看架上行李,一部分紙包已燒起,火自上而下,由遠而近,若橫行火龍,渾身火舌。急起飛智,打算破窗而逃,拾鞋打玻璃,玻璃碎,風入,火狂;水獺領,四卷五籃,身上,都成燃料。車疾走,呼,呼,呼,風;拍,拍,拍,爆竹;苟先生狂奔。

小崔慣於旅行,聞聲尚不肯睜眼,火已自足部起,身上極燙,煙土燒成膏;急坐起,煙,炮,火光,不見別物。身上煙膏發奇香,至燙,腿已不能動,漸及上部,成最大煙泡,形如繭。

小崔不能動,張先生醉得不知道動,喬先生狂奔,苟先生狂奔,排長狂奔,營副跪椅上長號。火及全車,硫黃氣重,紙與布已漸隨爆竹聲殘滅,聲斂,煙濃;火炙,煙塞,奔者倒,跪者聲竭。煙更濃,火入木器,車疾走,風呼呼,煙中吐紅焰,四處尋出路。火更明,煙白,火舌吐窗外,全車透亮,空明多姿,火舌長曳,如懸百十火把。

車入了一小站,不停。持籤的換籤,心裡說“火”!持燈的放行,心裡說“火”!搬閘的搬閘,路警立正,都心裡說“火”!站長半醉,尚未到站臺,車已過去;及到站臺,微見火影,疑是眼花。持籤的交籤,持燈的滅燈,搬閘的復閘,路警提槍入休息室,心裡都存著些火光,全不想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心中那點火光漸熄,群議如何守歲,乃放炮,吃酒,打牌,天下極太平。

車出站,加速度。風火交響,星花四落,夜黑如漆,車走如長燈,火舌吞吐。二等車但存屋形,火光裡實存炭架。火舌左右撲空,似乎很失望,乃前乃後,入三等車。火舌的前面,煙為導軍,腥臭焦甜。煙到,火到,“火!火!火!”人聲忽狂,膽要裂。人多,志昏,有的破窗而遲疑不肯跳下,有的奔逃,相擠俱僕,有的呆坐,欲哭無聲,有的拾起筐籃……亂,怕,無濟於事,火已到面前,到身上,到頭頂,哭喊,抱頭,拍衣,狂奔,跳車……火找到新殖民地,物多人多,若狂喜,一舌吐出,一舌遠擲,一舌半隱煙中,一舌突挺窗外,一舌徘徊,一舌左右聯燒,姿體萬端,百舌齊舞;漸成一團,為火球,為流星,或滾或飛;又成一片,為紅為綠,忽暗忽明,隨煙爬行,突裂煙成焰,急流若驚浪;吱吱作響,炙人肉,燒毛髮;響聲漸雜,物落人嚎,呼呼借風成火陣;全車燒起,煙濃火烈,為最慘的火葬!

又到站,應停。持籤的,打燈的,收票的,站崗的,腳行,正站長,副站長,辦事員,書記,閒員,都乾瞪眼,站上沒有救火裝置。二等車左右三等車各一輛,無人聲,無動靜,只有清煙緩動,明焰靜燃,至為閒適。

據說事後檢屍,得五十二具;沿路拾取,跳車而亡者又十一人。

元宵節後,調查員到。各方面請客,應酬很忙。三日酒肉,顧不及調查。調查專員又有些私事,理應先辦,復延遲三日。宴殘事了,乃著手調查。

車長無所知,頭號金箍帽無所知,二號金箍帽無所知,天津大漢無所知,山東大漢無所知,老五無所知,起火原因不明。各站報告售出票數與所收票數,正相合,恰少六十三張,似與車俱焚,等於所拾屍數。各站俱未售出二等票,二等車必為空車,絕對不能起火。

審問老五,雖無所知,但火起時老五在飯車上,既系二等車的看車伕,為何擅離職守,到飯車上去?起火原因雖不明,但擅離職守,罪有當得,開除示懲!

調查專員回衙覆命,報告詳細,文筆甚佳。

“大年三十歇班,硬還教我跟車;媽的幹不幹沒多大關係!”老五顫著長脖,對五嫂說。“開除,正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甭著急,離了火車還不能吃飯是怎著?!”“我倒不著急,”五嫂想安慰安慰老五,“我倒真心疼你帶來那些青韮,也教火給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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