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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黑漢得給他預備下許多捧場的。我心裡可有準兒,不能因為他得的好兒多或少去決定他的本事,我要憑著我自己的良心去判斷他的優劣。

他還是以作工討好,的確是好。至於唱工,憑良心說,連一個好兒也不值。在小屋裡唱,不錯,他確是有味兒;一登臺,他的嗓子未免太窄了,只有前兩排湊合著能聽見,稍微靠後一點的,便只見他張嘴而聽不見聲兒了。

想指著唱戲掙錢,談何容易呢!我曉得這個,可是不便去勸告他。黑漢會給他預備好捧場的,教他時時得到滿堂的彩,教他沒法不相信自己的技藝高明。我的話有什麼用呢?

事後,報紙上的批評是一致的,都說他可以比作昔年的田桂鳳。我知道這些批評是由哪兒來的,黑漢哪能忘下這一招呢。

從這以後,義務戲和堂會就老有小陳的戲碼了。我沒有工夫去聽,可是心中替他擔憂。我曉得走票是花錢買臉的事,為玩票而傾家蕩產的並不算新奇;而小陳是個窮小子啊。打算露臉,他得有自己的行頭,得找好配角,得有跟包的,得擺出闊架子來,就憑他,公司裡的一個小職員?難!

不錯,黑漢會幫助他;可是,一旦黑漢要翻臉和他算清賬怎麼辦呢?俞先生的話,我現在明白過來,的確是經驗之談,一點也非過慮。

不久,我聽說他被公司辭了出來,原因是他私造了收據,使了一些錢。雖說我倆並非知己的朋友,我可深知他絕不是個小滑頭。要不是被逼急了,我相信他是不會幹出這樣丟臉的事的。我原諒他,所以深恨黑漢和架弄著小陳的那一群人。

我決定去找他,看看我能不能幫助他一把兒;幾乎不為是幫助他,而是藉此去反抗黑漢,要從黑漢手中把個聰明的青年救出來。

小陳的屋裡有三四個人,都看著他作“活”呢。因為要省點錢,凡是自己能動手的,他便自己作。現在,他正作著一件背心,戲臺上丫環所穿的那種。大家吸著煙,閒談著,他一聲不出的,正往背心上粘玻璃珠子——用膠水畫好一大枝梅花,而後把各色的玻璃珠粘上去,省工,省錢,而穿起來很明豔。

我進去,他只抬起頭來向我笑了笑,然後低下頭去繼續工作,彷彿是把我打入了那三四個人裡邊去。我既不認識他們,又不想跟他們講話,只好呆呆的坐在那裡。

那些人都年紀在四十以上,有的已留下鬍子。聽他們所說的,看他們的神氣,我斷定他們都是一種票友。看他們的衣服,他們大概都是衙門裡的小官兒,在家裡和社會上也許是很熱心擁護舊禮教,而主張男女授受不親的。可是,他們來看小陳作活。他們都不野調無腔,談吐也頗文雅,只是他們的眼老溜著小陳,帶出一點於心不安而又無法克服的邪味的笑意。

他們談話兒,小陳並不大愛插嘴,可是趕到他們一提起某某伶人,或批評某某伶人的唱法,他便放下手中的活,皺起點眉來,極注意的聽著,而後神氣活似黑漢,斬釘截鐵的發表他的意見,話不多,可是十分的堅決,指出伶人們的缺點。他並不為自己吹騰,但是這種帶著堅固的自信的批判,已經足以顯出他自己的優越了。他已深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旦角,除了他簡直沒有人懂戲。

好容易把他們耗走,我開始說我所要說的話,為省去繞彎,我開門見山的問了他一句:“你怎樣維持生活呢?”

他的臉忽然的紅了,大概是想起被公司辭退出來的那點恥辱。看他回不出話來,我爽性就釘到家吧:“你是不是已有許多的債?”

他勉強的笑了一下,可是神氣很堅決:“沒法不欠債。不過,那不算一回事,我會去掙。假如我現在有三千塊錢,作一批行頭,我馬上可以到上海去唱兩個星期,而後,”他的眼睛亮起來,“漢口,青島,濟南,天津,繞一個圈兒;回到這兒來,我就是——”他挑起大指頭。

“那麼容易麼?”我非常不客氣的問。

他看了我一眼,冷笑了一下,不屑於回答我。

“是你真相信你的本事,還是被債逼得沒法不走這條路呢?比如說,你現在已久下某人一兩千塊錢,去作個小事兒決不能還上,所以你想一下子去摟幾千來,而那個人也往這麼引領你,是不是?”

想了一會兒,猶豫了一下,嚥了一口氣,沒回答出什麼來。我知道我的話是釘到他的心窩裡。

“假若真象我剛才說的。”我往下說,“你該當想一想,現在你欠他的,那麼你要是‘下海’,就還得向他借。他呢,就可以管轄你一輩子,不論你掙多少錢,也永遠還不清他的債,你的命就交給他了。捧起你來的人,也就是會要你命的人。你要是認為我不是嚇噱你,想法子還他的錢,我幫助你,找個事作,我幫助你,從此不再玩這一套。你想想看。”

“為藝術是值得犧牲的!”他沒看我,說出這麼一句。這回該我冷笑了。“是的,因為你在中學畢業,所以會說這麼一句話,一句話,什麼意思也沒有。”

他的臉又紅了。不願再跟我說什麼,因為越說他便越得氣餒;他的歲數不許他承認自己的錯誤。他向外邊喊了一聲:“二妹!你坐上一壺水!”

我這才曉得他還有個妹妹,我的心中可也就更不好過了;沒再說什麼,我走了出去。

“全球馳名,第一青衫花旦陳……表演獨有歷史佳劇……”在報紙上,街頭上,都用極大的字登布出來。我知道小陳是“下了海”。

在“打炮”的兩天前,他在東海飯店招待新聞界和一些別的朋友。不知為什麼,他也給了我張請帖。真不願吃他這頓飯,可是我又要看看他,把請帖拿起又放下好幾回,最後我決定去看一眼。

席上一共有七八十人,有戲界的重要人物,有新聞記者,有捧角專家,有地面上的流氓。我沒大去注意這些人們,我彷彿是專為看小陳而來的。

他變了樣。衣服穿得頂講究,講究得使人看著難過,象新娘子打扮得那麼不自然,那麼過火。不過,這還不算出奇;最使人驚異的是右手的無名指上戴著個鑽石戒指,假若是真的,須值兩三千塊錢。誰送給他的呢?憑什麼送給他呢?他的臉上分明的是擦了一點胭脂,還是那麼削瘦,可是顯出點紅潤來。有這點假的血色在臉上,他的言語動作彷彿都是在作戲呢;他輕輕的扭轉脖子,好象唯恐損傷了那條高領子!他偏著臉向人說話,每說一句話先皺一下眉,而後嘴角用力的往上兜,故意的把腮上弄成兩個小坑兒。我看著他,我的脊背上一陣陣的起雞皮疙疸。

可是,我到底是原諒了他,因為黑漢在那裡呢。黑漢是大都督,總管著一切:他拍大家的肩膀,向大家嘀咕,向小陳遞眼色,勸大家喝酒,隨著大家笑,出來進去,進去出來,用塊極大的綢子手絹擦著黑亮的腦門,手絹上抖出一股香水味。

據說,人熊見到人便過去拉住手狂笑。我沒看見過,可是我想象著那個樣子必定就象這個黑漢。

黑漢把我的眼睛引到一位五十來歲的矮胖子身上去。矮胖子坐首席,黑漢對他說的話最多,雖然矮胖子並不大愛回答,可是黑漢依然很恭敬。對了,我心中一亮,我找到那個鑽石戒指的來路!

再細看,我似乎認識那個胖臉。啊,想起來了,在報紙和雜誌上見過:楚總長!楚總長是熱心提倡“藝術”的。

不錯,一定是他,因為他只喝了一杯酒,和一點湯,便離席了。黑漢和小陳都極恭敬的送出去。再回到席上,黑漢開始向大家說玩笑話了,彷彿是表示:貴人已走,大家可以隨便吧。

吃了一道菜,我也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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