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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雷響了。夏家二姑娘,在夏大嫂的三個女兒中算是最能幹的。據“柳屯的”看,自然是最厲害的。有一天,三妞在門外買線,二妞在門內指導著——因為快出門子了,不好意思出來。這麼個工夫,“柳屯的”也出來買線,三妞沒買完就往裡走,臉已變了顏色。二妞在門內說了一句:“買你的!”“柳屯的”好象一個閃似的,就撲到門前:“我罵你們夏家十三輩的祖宗!”

二妞三妞全跑進去了,“柳屯的”在後面追。我正在不遠的一棵柳樹下坐著呢。我也趕到,生怕她把二妞的臉抓壞了。可是這個娘們敢情知道先幹什麼,她奔了夏大嫂去。兩拳,夏大嫂就得沒了命。她死了,“柳屯的”便名正言順地是“大嫂”了;而後再從容地收拾二妞三妞。把她們賣了也沒人管,夏老者是第一個不關心她們的,夏廉要不是為兒子還不弄來“柳屯的”呢,別人更提不到了。她已經進了屋門,我趕上了。在某種情形下,大概人人會掏點壞,我揪住了她,假意地勸解,可是我的眼睛盡了它們的責任。二妞明白我的眼睛,她上來了,三妞的膽子也壯起來。大概她們常夢到的快舉就是這個,今天有我給助點膽兒,居然實現了。

我嘴裡說著好的,手可是用足了力量;差點勁的男人還真弄不住她呢。正在這麼個工夫,“柳屯的”改變了戰略——好厲害的娘們!

“牛兒叔,我娘們不打架;”她笑著,頭往下一低,拿出一些媚勁,“我嚇噱著她們玩呢。小丫頭片子,有了婆婆家就這麼揚氣,擱著你的!”說完,她撩了我一眼,扭著腰兒走了。

光棍不吃眼前虧,她真要被她們捶巴兩下子,豈不把威風掃盡——她覺出我的手是有些力氣。

不大會兒,夏廉來了。他的臉上很難看。他替她來管教女兒了,我心裡說。我沒理他。他瞪著二妞,可是說不出來什麼,或者因為我在一旁,他不知怎樣好了。二妞看著他,嘴動了幾動,沒說出什麼來。又楞了會兒,她往前湊了湊,對準了他的臉就是一口,呸!他真急了,可是他還沒動手,已經被我揪住。他跟我爭巴了兩下,不動了。看了我一眼,頭低下去:“哎——”嘆了口長氣,“誰叫你們都不是小子呢!”這個人是完全被“柳屯的”拿住,而還想為自己辯護。他已經逃不出她的手,所以更恨她們——誰叫她們都不是男孩子呢!

二姑娘啐了爸爸一個滿臉花,氣是出了,可是反倒哭起來。

夏廉走到屋門口,又楞住了。他沒法回去交差。又嘆了口氣,慢慢地走出去。

我把二妞勸住。她剛住聲,東院那個娘們罵開了:“你個賊王八,兔小子,連你自己的丫頭都管不了。……”我心中開啟了鼓,萬一我走後,她再回來呢?我不能走,我叫三妞把趙五喊來。把趙五安置在那兒,我才敢回家。趙五自然是不敢惹她的,可是我並沒叫他打前敵,他只是作會兒哨兵。

回到家中,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我和她算是宣了戰,她不能就這麼完事。假如她結隊前來挑戰呢?打群架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完不了,她多少是栽了跟頭。我不想打群架,哼,她未必不曉得這個!她在這幾年裡把什麼都拿到手,除了有幾家——我便是其中的一個——不肯理她,雖然也不肯故意得罪她;我得罪了她,這個娘們要是有機會,是滿可以作個“女拿破崙”,她一定跟我完不了。設若她會寫書,她必定會寫出頂好的農村小說,她真明白一切鄉人的心理。

果然不出我所料,當天的午後,她騎著匹黑驢,打著把雨傘——太陽毒得好象下火呢——由村子東頭到西頭,南頭到北頭,叫罵夏老王八,夏廉——賊兔子——和那兩個小窯姐。她是罵給我聽呢。她知道我必不肯把她拉下驢來揍一頓,那麼,全村還是她的,沒人出來攔她嗎。

趙五頭一個吃不住勁了,他要求我換個人去保護二妞。他並非有意激動我,他是真怕;可是我的火上來了:“趙五,你看我會揍她一頓不會?”

趙五眨巴了半天眼睛:“行啊;可是好男不跟女鬥,是不是?”

可就是,怎能一個男子去打女人家呢!我還得另想高明主意。

夏大嫂的病越來越沉重。我的心又移到她這邊來:先得叫二妞出門子,落了喪事可就不好辦了,逃出一個是一個。那個“軍官”是張店的人,離我們這兒有十二三里路。我派趙五去催他快娶——自然是得了夏大嫂的同意。趙五願意走這個差,這個比給二妞保鏢強多了。

我是這麼想,假如二妞能被人家順順當當地娶了走,“柳屯的”便算又栽了個跟頭——誰不知道她早就憋住和夏大嫂鬧呢?好,夏大嫂的女婿越多,便越難收拾,況且這回是個“軍官”!我也打定了主意,我要看著二妞上了轎。那個娘們敢鬧,我揍她。好在她有個鬧婚的罪名,我們便好上縣裡說去了。

據我們村裡的人看,人的運氣,無論誰,是有個年限的;沒人能走一輩子好運,連關老爺還掉了腦袋呢。我和“柳屯的”那一幕,已經傳遍了全村,我雖沒說,可是三妞是有嘴有腿的。大家似乎都以為這是一種先兆——“柳屯的”要玩完。人們不敢惹她,所以願意有個人敢惹她,看打擂是最有趣的。

“柳屯的”大概也掃聽著這麼點風聲,所以加緊地打夏廉,作為一種間接的示威。夏廉的頭已腫起多高,被她往磨盤上撞的。

張店的那位排長原是個有名有姓的人,他是和家裡鬧氣而跑出去當了兵;他現在正在臨縣駐紮。趙五回來交差,很替二妞高興——“一大家子人呢,準保有吃有喝;二姑娘有點造化!”他們也答應了提早結婚。

“柳屯的”大概上十回梯子,總有八回看見我:我替夏大嫂辦理一切,她既下不了地,別人又不敢幫忙,我自然得賣點力氣了——一半也是為氣“柳屯的”。每逢她看見我,張口就罵夏廉,不但不罵我,連夏大嫂也摘乾淨了。我心裡說,自要你不直接衝鋒,我便不接碴兒,咱們是心裡的勁!夏廉,有一天晚上找我來了;他頭上頂著好幾個大青包,很象塊長著綠苔的山子石。坐了半天,我們誰也沒說話。我心裡覺得非常亂,不知想什麼好;他大概不甚好受。我為是打破僵局,沒想就說了句:“你怎能受她這個呢!”“我沒法子!”他板著臉說,眉毛要皺上,可是不成功,因為那塊都腫著呢。

“我就不信一個男子漢——”

他沒等我說完,就接了下去:“她也有好處。”

“財產都被你們倆弄過來了,好處?”我惡意地笑著。

他不出聲了,兩眼看著屋中的最遠處,不願再還口;可是十分不愛聽我的話;一個人有一個主意——他願捱揍而有財產。“柳屯的”,從一方面說,是他的寶貝。“你幹什麼來了?”我不想再跟他多費話。

“我——”

“說你的!”

“我——;你是有意跟她頂到頭兒嗎?”

“夏大嫂是你的元配,二妞是你的親女兒!”

他沒往下接碴;簡單的說了一句:“我怕鬧到縣裡去!”我看出來了:“柳屯的”是決不能善罷甘休,他管不了;所以來勸告我。他怕鬧到縣裡去——錢!到了縣裡,沒錢是不用想出來的。他不能捨了“柳屯的”:沒有她,夏老者是頭一個必向兒子反攻的。夏廉是相當的厲害,可是打算大獲全勝非仗著“柳屯的”不可。真要鬧到縣裡去,而“柳屯的”被扣起來,他便進退兩難了:不設法弄出她來吧,他失去了靠山;弄出她來吧,得花錢;所以他來勸我收兵。“我不要求你幫助夏大嫂——你自己的妻子;你也不用管我怎樣對待‘柳屯的’。咱們就說到這兒吧。”第二天,“柳屯的”騎著驢,打著傘,到縣城裡罵去了:由東關罵到西關,還罵的是夏老王八與夏廉。她試試。試試城裡有人抓她或攔阻她沒有。她始終不放心縣裡。沒人攔她,她打著得勝鼓回來了;當天晚上,她在場院召集佈道會,咒詛夏家,並報告她的探險經過。

戰事是必不可避免的,我看準了。只好預備打吧,有什麼法子呢?沒有大靡亂,是掃不清咱們這個世界的汙濁的;以大喻小,我們村裡這件事也是如此。

這幾天村裡的人都用一種特別的眼神看我,雖然我並沒想好如何作戰——不過是她來,我決不退縮。謠言說我已和那位“軍官”勾好,也有人說我在縣裡打點妥當;這使我很不自在。其實我完全是“玩玩”,不想勾結誰。趙五都不肯幫助我,還用說別人?

村裡的人似乎永遠是聖明的。他們相信好運是有年限的,果然是這樣;即使我不信這個,也敵不過他們——他們只要一點偶合的事證明了天意。正在夏家二妞要出閣之前,“柳屯的”被縣裡拿了去。村裡的人知道底細,可是暗中都用手指著我。我真一點也不知道。

過了幾天,訊息才傳到村中來:村裡的一位王姑娘,在城裡當看護。恰巧縣知事的太太生小孩,把王姑娘找了去。她當笑話似的把“柳屯的”一切告訴了知事太太,而知事太太最恨作小老婆的,因為知事頗有弄個“人兒”的願望與表示。知事太太下命令叫老爺“辦”那個娘們,於是“柳屯的”就被捉進去。

村裡人不十分相信這個,他們更願維持“柳屯的”交了五年旺運的說法,而她的所以倒黴還是因為我。松兒大爺一半滿意,一半慨嘆的說:“我說什麼來著?出不了三四年,夏家連塊土坯也落不下!應驗了吧?縣裡,二三百畝地還不是白填進去!”

夏廉決定了把她弄出來,楞把錢花在縣裡也不能叫別人得了去——連他的爸爸也在內。

夏老者也沒閒著,沒有“柳屯的”,他便什麼也不怕了。

夏家父子的爭鬥,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張二楞,劉四,馮二頭,和宋寡婦等全決定幫助夏廉。“柳屯的”是他們的首領與恩人。連趙五都還替她吹風——到了縣衙門,“柳屯的”還罵呢,硬到底!沒見她走的時候呢,叫四個衙役攙著她!四個呀,衙役!

夏二妞平平安安地被娶了走。暑天還沒過去,夏大嫂便死了;她笑著死的。三妞被她的大姐接了走。夏家父子把夏大嫂的東西給分了。宋寡婦說:“要是‘柳屯的’在家,夏大嫂那份黃楊木梳一定會給了我!夏家那倆爺們一對死王八皮!”

“柳屯的”什麼時候能出來,沒人曉得。可是沒有人忘了她,連孩子們都這樣的玩耍:“我當‘柳屯的’,你當夏老頭?”他們這樣商議;“我當‘柳屯的’!我當‘柳屯的’!我的眼會努著!”大家這麼爭論。

連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對不起她了,雖然我知道這是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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