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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珠真是時來運轉。戰亂把國家、社會,攪得越發糟了。知識分子和公務員,一天比一天窮;通貨膨脹把他們榨乾了。發國難財的人,倒抖了起來。

社會的最上層,是黑市商人、投機倒把分子、走私販和姦商。他們成了社會的棟樑。雖然粗俗無知,但有的是錢。

這類人中,有一個叫李金牙的。他本是個洋車廠老闆,一來二去,倒騰了一輛卡車跑單幫,發了大財。他用那輛舶來的大卡車,給政府跑運輸。每次給政府運三噸貨,按官價收費;私自帶半噸貨,按黑市價賣出。沒多久,就大發橫財。通貨膨脹怕什麼,他的錢多得花不完。錢實在太多了,不花,留著幹什麼呢,花吧。他穿的是上等美國衣料,戴的是價值一萬塊錢的手錶。雖然一個大字不識,他那淡紫色的西裝上衣口袋裡,卻彆著四支貴重的美國自來水金筆。有的時候,他覺得應該別五支,擺擺闊。別人別一支,他就得別五支。這些筆是他隨身的資本,哪天手氣不好,輸個精光,就可以抽出兩支筆來作抵,押上一筆錢。誰都得有支筆,所以筆就值了錢。

大金牙是民國的產物。哪怕同胞們已經一無所有,他可是樣樣都得挑頂好的。他的手絹是用手工印染的印度綢做的;金煙盒裡,滿裝著俄國和美國舶來的香菸。雖然普通市民已經穿不暖,吃不飽,他的衣櫃裡卻什麼都有,掛滿了一套套西服。他的一頭黑髮,擦的是從巴黎運來五十塊美金一瓶的頭油。擺弄駕駛盤,免不了出臭汗,為了遮蓋汗臭,灑了一身科隆香水。買一瓶這種香水的錢,夠一百個孩子吃一個多月的。他渾身上下值錢的東西,和一個美國百萬富翁的穿戴不相上下。

他在飯館裡吃飯,一頓飯的花費,夠一個普通人家半個月的花銷。每天晚上都得弄個女人來過夜,給的錢夠她用一年。耍起錢來,賭注都是千元大鈔,小票子用起來太煩人。他每次去緬甸,帶回一些金筆,一兩箱白蘭地,就夠他一個月花的。

但他還不滿足。總得為將來打算打算。他想買上幾輛卡車,開個運輸公司。那他就可以不幹活,幹賺大錢。他還想成個家,弄個媳婦兒。

賣唱的琴珠,再合適不過。他在書場裡見過她幾面。那真是個妙人兒!他花了一千塊,跟她有了交情,真叫他難捨難分哪。她會花錢,這不正對他的心眼麼?他為了變著法兒用錢,把腦袋瓜都想疼了。

琴珠一切的一切,都叫他稱心。真是情投意合。她善於察言觀色,對他體貼入微。她也好吃,這點更是知己。尤其妙的是,她的名字總是高高地寫在書場海報上,叫他看著舒服。他是個無名小卒,娶了琴珠,一定能給他揚名。

這件事,大金牙還得跟新娘他爹唐四爺講講價錢。有錢沒錢,唐四爺一瞧便知。有四支金筆的人,肯定花錢如流水。四爺也明白,男人一旦相中了,是捨得大把花錢的。唐四爺有個有模有樣的女兒要賣,她的名字天天見報,和第一流名角一起登臺表演,一定賣得上大價錢。

他要大金牙給他一大筆現款,和一輛美製大卡車。錢,幾個鐘頭以後,就可能貶值,不過卡車是不會貶值的。大金牙答應了這個要求。自己人嘛,一輛卡車,小意思。唐四爺不費吹灰之力,就弄了輛卡車。他那詭計多端,十分貪婪的腦瓜兒,又琢磨開了。要姑爺在快開張的運輸公司裡,給他安插個顧問,或者經理職務噹噹。大金牙說,要什麼都行。唐四爺後悔得要命。要真是一開口就來財,本該要兩輛卡車的,錢也該加倍。他還試探著問大金牙,能不能定期每月給他十兩大煙土,治他的風溼病?大金牙作了個滿不在乎的手勢。“當然可以,這也好辦。”後來,唐四爺還要姑爺把所有的存款交給他保管,萬一姑爺有個三長兩短,由他掌握保險。大金牙這下不答應了。

唐四爺在籤婚書時,滿心委屈,覺著人家冤了他。

婚禮在重慶最豪華的飯店舉行。雖然他跟琴珠一千塊錢一夜,一直睡到結婚前夕,可他還是堅持要正式舉行儀式。錢算得了什麼,婚禮才值得紀念。至於琴珠,她心滿意足。她做夢也沒想到,她還會正式結婚當新娘。

琴珠要秀蓮給她當儐相。起初,秀蓮不答應。她滿心悲苦,沒有心思。不過後來她看出,琴珠確實出於好心,真心願意找她。可請的姑娘多的是,偏偏要請她。琴珠見她遲疑不決,拿胳膊摟住她,用懇求的眼光,哽咽著說,“來吧,秀蓮。我要出嫁了,給我噹噹儐相吧!我是不規矩,你呢,清清白白,不過你還是來吧。讓我了了心願,結婚的時候,起碼儐相是個童女。圖個吉慶,我的終身,也會吉祥如意。”

秀蓮肚子裡的娃娃,輕輕動了一下。她覺得這未免太捉弄人了,不過還是答應來做儐相。

婚禮盛大,全部儀式和裝飾都象徵著當前的時代。禮堂裡掛滿了萬國旗,包括最黑的黑非洲國家的旗子;還有各式各樣綢緞喜幛。五彩繽紛,鮮豔奪目,看上去叫人頭昏腦脹。樂隊是從當地雜技團僱來的,奏的曲子,就是玩魔術的打帽子裡抓出兔子,或者,打袖子裡掏出鴿子時的伴奏。有一段音樂是專門為空中飛人用的。即使賓客們覺得滑稽,新郎可並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音樂到底是音樂,樂隊越龐大,音樂就越高明。他就是這麼看的。

他為了婚禮,認真打扮了一番,還專門僱了兩個聽差來侍候。他的西服上裝是黑白格的,圖案鮮明。他帶了條支得高高的硬領,打著從印度進口的紅黃相間的綢領帶。上裝口袋裡,彆著那四支頗有名氣的自來水金筆。他腳登一雙黑色長馬靴,打磨得照得見人影。這雙靴子是從一個英國陸軍軍官那裡買來的,帶有全副銀馬刺,每走一步,就發出刺耳的響聲。他的上衣紐孔裡,插了一朵極大的白色羽毛做的花,下面掛著一根綢帶,寫著:“新郎”。

琴珠一心想打扮得象個闊太太。她那白綢子的結婚禮服,是她丈夫從緬甸帶回來的。禮服底下,穿了三套內衣,吊襪帶,緊身褲,還有好幾米緞帶。白頭紗頂上,別了一塊五顏六色的綢手絹,渾身上下戴滿了珠寶。她所有的假珠寶,統統帶上了,有不少是新買的,也有真的金剛鑽,是新郎給她的。她高高的胸脯,束著緊身衣,遍佈閃閃發光的寶石。兩手每個指頭,至少有一個戒指,右臂從手腕到肘,戴滿了鑽石鐲子。她手捧一大束梅花,枝丫甚長,香氣撲鼻。上面滿是花朵,瞧著彷彿是舉著顆小樹呢。她認為新娘就該用純潔的象徵來裝點,所以一刻也不肯放下這棵樹。

多數客人跟汽車運輸業和曲藝界有關係。不是朋友,就是對頭,來此是為了白吃一頓,或者抽抽外國香菸。四爺把姑爺如何有錢,講得天花亂墜。光是待客的美國香菸就取之不盡。美國香菸的確很值錢,誰不願意來參加婚禮,白撈幾支呢?

樂隊奏起了兔子打帽子裡蹦出來時的伴奏曲,新郎新娘被人蜂擁著,走了出來。唐四爺今天算是露了臉。他把臉上那些抽大煙的痕跡,洗刷一淨,鬍子也剃了個精光。一對小眼睛高興得發亮,薄薄的嘴唇在又大又尖的鼻子底下,笑得合不攏。真是個好日子!這一回,閨女總算賣了個大價錢!一輩子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四奶奶穿著一件五顏六色的繡花旗袍,瞧上去象座鋪滿了春花的小山;又象海上一條蒙有偽裝的大航船,到處都花花綠綠的,弄得人鬧不清它到底是在往哪個方向開航。她費盡心機,才把自個兒塞進了那件衣裳裡,箍得她氣都喘不過來,但還是神氣十足。當她搖搖擺擺,爬上禮堂的臺階時,有幾個孩子擋了她的路,她馬上伸出手來,擰他們的耳朵,熟練地用下流話罵了起來。

秀蓮穿了件一色的粉紅旗袍,手裡拿了把野花,一邊走,一邊動人的笑著。她往禮壇上走的時候,有的人拍起手來。她好象並沒看見他們,頭昂得高高的,姑娘家,走起路來靦靦腆腆,規規矩矩的。在這一幫打扮得花裡胡哨、庸俗不堪的人群裡,她真象一朵樸素的小花,儀態自然。

新郎新娘走在最後,琴珠扭著屁股,叮叮噹噹搖晃著手鐲;新郎昂首闊步,在她身邊邁著鴨子步。為的是顯擺他那馬靴和銀馬刺。

他們一出現,禮堂裡就熱鬧起來。大金牙早就說好,要朋友們給他叫好,他們也確實很賣力氣。有的拍手,有的朝他們撒豆子和五彩紙屑。儀式舉行完畢,新郎新娘相對一鞠躬,眾人齊聲大叫:“親個嘴!”他們當真親了嘴。這象徵著他們的愛情經過當眾表演,已經把過去的醜事都遮蓋了。

於是新郎給了新娘一個鎦子,一對鑽石鑲的手鐲,額外還添了一支上等美國金筆。

證婚人是一位袍哥大爺,為了表示祝賀,講了一番話。他的話當然難登大雅之堂,不過聽眾一再鼓掌,淫穢的氣氛登時活躍起來。客人們使勁叫喊,要新郎報告戀愛經過。

秀蓮覺得不舒服,孩子在她肚子裡,一個勁地踢騰。屋子裡擠滿了人,氣悶極了,她覺得喘不過氣。琴珠好意請她當儐相,說什麼也得給琴珠爭點兒面子,至少要堅持到儀式完畢。她腦門上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她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也不敢動,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忽然,她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倒在地板上。

她醒來的時候,已是躺在自己屋裡的床上,爸坐在床邊,臉慘白,拉得長長的,眼睛很古怪地發著亮。

他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到了,他舐了舐發乾的嘴唇,“是誰坑了你?”他費難地問,“是誰?”

她簡簡單單,把事情告訴了他,絲毫不動感情。把事情說出來,她倒平靜了。把秘密公開講了出來,她覺得痛快;在她肚子裡蹦著的孩子,好象也不那麼討人嫌了。

寶慶沒有責備她。他光點了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走了。可心裡卻在翻江倒海。這個下賤胚張文,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沒想到鑽了他的空子,糟蹋了他的女兒!

他在下午常去的茶館裡,遇到了張文。他一見張文,就知道秀蓮說的句句是實話。張文拿笑臉兒迎他,可是不敢正眼瞧他。

“你打算怎麼辦?”寶慶開門見山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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