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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疏通好,我們可以先去見老李一面,他現在在南苑軍事執法處!”莫大年臉也是雪白,哆哩哆嗦的說:“快走!你身上沒帶著什麼犯禁的東西呀?到那裡要檢查身體!一把小裁紙刀也不準帶!”

“身上什麼也沒帶!走!老莫!”

兩個人跑到街上,僱了一輛摩托車向南苑去。坐在車裡,一路誰也沒說話。到了南苑司令部,莫大年去見一位軍官。那個軍官只許他們見李景純五分鐘。然後把趙子曰也叫進去,檢查了身體,那個軍官派了兩名護兵把他們領到執法處的監牢去。

兩個護兵一個是粗眉大眼的山東人,一個是扁腦杓,薄嘴唇的奉天人。兩個人的身量全在六尺出頭,橫眉立目,有虎豹的兇惡,沒有虎豹的尊嚴威美。腰中掛著手槍,背上十字插花的兩串子彈,作賊作兵在他們心中沒有分別,自要有手槍與彈他們便有飽飯吃。

軍營的監獄在司令部的南邊。一溜矮房,圍著土打的牆,牆外五步一崗的圍著全身武裝的大兵。新栽的小柳樹,多半死少半活著的在土牆內外稀稀的展著幾條綠枝。一個小鐵門,門外立著一排兵:明晃晃的槍刺在日光下一閃一閃的,把那附近一帶的地方都瞧得冷森森的,雖然天上掛著一輪暑天的太陽!

那一溜小矮房共有三十多間,每間也不過三尺長二尺寬。沒有床鋪,沒有椅凳,什麼也沒有,只有大鐵鏈上鎖著個活人。四圍的土牆離這列房子前後左右都有一丈來的;左邊曬著馬糞,右邊是犯人每天出來一次大小便的地方。院中有蒼蠅和屎蜣螂飛得嗡嗡的亂響,和屋中的鎖鏈聲連成一片世間僅有的悲曲!屋子裡是溼松的土地,下雨的時候,牆角一群一群的長著小蘑菇。四面沒有窗子,前面只有一扇鐵門,白天開著,夜間鎖上:屋裡的犯人時常有不等再開門,就在鐵門後與世長辭了!四圍的糞味和屋中的奇臭,除了抵抗力強於牛馬的,很少有能在那裡活上十天半月的!門外的兵們成年的在那裡立著,他們不怕,因為他們的身體構造是和野獸一樣的。

到了監獄,兩個兵把他們領到李景純那裡。李景純只穿著一身褲褂,小褂的肩部已撕碎,印著一片片的血跡,兩隻細腕上鎖著手錫,兩條瘦腿上絆著腳鐐,臉上青腫了好幾塊,倚著牆低著頭站著。

那個奉天兵過去踢了鐵門兩腳:“媽的,有人看你來了!”李景純慢慢抬起頭來往外看。看見趙子曰們,他又把頭低下去了。

趙子曰,莫大年的眼淚全落下來了。

“有話快說!”兩個兵一齊向他們說。

莫大年掏出兩張五塊錢的票子塞在兩個兵的手中,兩個兵彼此看了一眼,向後退了十幾步。

“謝謝你們!老趙!老莫!”李景純低著頭看著手上的鐵鐲慢慢的說:“這是咱們末次見面了!”

“老李!到底為什麼?”趙子曰問。

“一言難盡!時間大概也不容我細說!”

莫大年摸了摸衣袋中的錢包,又看了那兩個大兵一眼,對李景純說:“快說!老李!”

“我有把手槍,是四年前我在家中由一個逃兵手裡買的,還有幾個槍彈。”李景純往前挪了兩步,低聲的說:“是為我自殺用的!因為那時候我的厭世思想正盛。後來我改了心,我以為人間最不光榮的事是自殺;所以那把槍成了暗殺的利器了,自殺與暗殺全不是經濟的,可是因時事的刺激,叫我的感情勝過了理智;無論怎麼說吧,暗殺比自殺強,因為我要殺的人是人民的公敵,我不後悔,這樣喪命比自殺多少強一點!”

莫大年不忍的看李景純,把頭斜著向旁邊看。和李景純緊臨的房子內,一個囚犯正依著鐵門咬著牙用腕上的鐵鏈往下刷腿上被軍棍打傷的膿血,鐵鏈一動隨著大綠豆蠅嗡的往起一飛。莫大年把頭又回過來了。

“老趙,你還記得在女權會遇見的那個賀金山!他的父親是,在那個時候,大名鎮守使。他和歐陽天風是賭場妓院的密友。他的父親,賀佔元,現在奉命作京畿守衛司令。賀古元在大名的時候,屈死在他手裡的人不計其數。現在他到北京就職,他要大施威嚇,除在通衢要巷槍斃幾個未犯死罪的囚犯外,還要殺一兩個較有名聲的人以壓制一切民眾運動。歐陽天風既和賀金山相好,所以他指名叫賀金山告訴他父親殺張教授。你們當然猜得到,他為什麼這樣辦。

“我從王女士那裡得來這個訊息,因為前幾天歐陽天風喝醉了威嚇她,說漏了嘴。我呢,並不是為張教授賣命,因為我們沒有十分親密的關係;我是為民間除害!老趙!我昨天找你去的時候,我的主意已決定,可是我沒告訴你;作這種事是不能不嚴守秘密的。今天早晨我在永定門外等著他,嗐!沒打死他!詳細的情形,你們等看報紙吧,不必細說,我自恨沒有成功,我什麼也不後悔,只後悔我只顧念書而把身體的鍛鍊輕忽了;設若我身體強,跑動得快,我也許成功了!嗐!完了!——”

“你放心,老李!我們當然設法救你!”莫大年含著淚說。

“不必!老莫!老趙!假若你們真愛我,千萬不必救我!所謂營救者,不出兩途:一,鼓動風潮,多死些個人,為我而死些人,我死不瞑目;二,花錢賄賂;我沒打死他,人民的公敵,反拿錢去運動他,叫他發一筆財,我願意死,不忍看這個!——”

那兩個大兵又走過來了,莫大年偷偷的把錢包遞給他們,他們又退回去了。李景純嘆了一口氣,看了莫大年一眼。然後接著說:

“我常說:救國有兩條道,一是救民,一是殺軍閥;——是殺!我根本不承認軍閥們是‘人’,所以不必講人道!現在是人民活著還是軍閥們活著的問題,和平,人道,只是最好聽的文學上的標題,不是真看清社會狀況有志革命的實話!救民才是人道,那麼殺軍閥便是救民!軍閥就是虎狼,是毒蟲,我不能和野獸毒蟲講人道!

“黑暗時代到了!沒有黑暗怎能得到曙光!

“老莫!老趙!你們好好的去作事,去教導人民,你們的工作比我的難,比我的效果大!我只是舍了命,你們是要含著淚象寡婦守節受苦往起撫養幼子一樣困難!不用管我,去作你們的事!

“只有兩件事求你們:到宿舍收拾我的東西送回家去;和幫助我的母親——”李景純哭了,“你們看著辦,能怎樣幫助她就怎樣辦!她手裡有些錢,不多!我只求你們這兩件事,老趙,老莫,你們走吧!”

莫大年兩眼直著,說不出來話,也捨不得走。趙子曰跺了跺腳,隔著鐵欄拉住李景純上著手鐲的手:“老李!再見!”說完,他扯著莫大年往外走。

走到監獄外面,趙子曰咬著牙說:

“老莫!你去辦你的,我辦我的,快辦!不用聽老李的!非運動不可!你另僱車,我坐這輛車去趕天津的快車,有什麼訊息給我往天津神易大學打電!”

4

“老李!我盡我的力量給你辦,成功與否我不敢說!”武端對李景純說:“不幸失敗了,你一定死;那麼,我今天在你未死以前求你饒恕我以前的過錯!我總以為我聰明,強幹,有見識,其實我是個糊塗蟲!我不是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歹;可是我嘴裡永遠不說好的,只說歹的;因為說著好聽,招笑!我心裡明鏡似的知道你是好人,老李,可是今天早晨我還故意的告訴老趙:你和王女士有秘密!老李!你饒恕我不?原諒我不?我是混蛋!我以為我多知,多懂,多知秘密;其實我什麼也不明白,甚至於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那兒立著呢,到底我是幹什麼的!老李,我後悔了!你的光明磊落把我心中的黑影照亮了!你要是不幸死了,在你死的以前別再想我是個壞人!我知道你決不計較我,可是我更進一步希望你在死前承認我是個有起色的朋友——”

“一定!”李景純點了點頭。

“拆賣天壇的事,老李你放心吧,我決不再進行。不但如此,我還要辭職,往回力爭。至於我將來的事業,還沒有一定的計劃。老李,我向來沒和你說過知心的話,今天你不能不教訓我了,假如你承認我是個朋友!你說我該作什麼?”

“老武!我謝謝你!”李景純低著頭說:“以往的事不必再說,你的錯處吧,我的不好吧,全是過去的,何必再提!現在呢,我求你千萬不必為我去運動,也不必再來看我,設若我還可以再活幾天。因為:我們能互相瞭解,不見面也是真朋友,生死不能變動的;我們不能互相瞭解,天天見面又有什麼用;況且,你來看我一次總要給兵們幾個錢,我真不愛看你這麼作!

“你的將來,我只能告訴你:潛心去求學!比如你愛學市政,好,趕快去預備外國文,然後到外國去學;因為這種知識不是在《五經》《四書》裡所能找出來的,也不是隻念幾本書所能明白的。到外國去看,去研究,然後才能切實的明白。學好以後,不愁沒有用處;因為中國的將來是一定往建設上走的,專門的人才是必需的。自然,也許中國在五千年後還是拿著《易經》講科學,照著八卦修鐵路;可是我們不應這樣想,應當及早預備真學問,應當盼著將來的政府是給專門人才作事的機關,不是你作官拿薪水為職業的養老院。幾時在財政部作事的明白什麼是財政,在市政局的明白市政,幾時中國才有希望;要老是會作八股的理財,會講《春秋》的管市政,我簡直的說:就是菩薩,玉皇,耶穌,穆哈莫德,聯盟來保佑中國,中國也好不了!

“老武!快去預備,好好的預備!不必管我,我甘心一死!我最自恨的是我把幾年工夫費在哲學上,沒用!設若我學了財政,法律,商業,或是別的實用科學,我也許有所建樹,不這麼輕於喪命!我恨自己,不是後悔,我願意死了!

“至於我和王女士的事,老武,你去到我宿舍的床底下找,有兩封她的信,你和老趙們看看就明白了。這本來不是件要緊的事,可是臨死的人腦子特別細緻,把生前一切的事要想一個過兒,所以我也願意你們明白我與她的關係。完了!老武!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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