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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风起账簿(第1页)

上房里的自鸣钟刚敲过九下,王熙凤就踩着月光来了。

她鬓边的赤金攒珠簪子在廊下灯影里晃得人眼晕,一掀门帘就先笑:"老太太这会子还没歇?

可是要支使我做什么?"

贾母正倚在软枕上喝参汤,琥珀接了她的空碗退到廊下。"凤丫头,"贾母用银匙搅着茶盏里的枸杞,"你可知道今日园子里传的那些闲话?"

王熙凤的指尖在帕子上绞出个结。

她最明白老太太的"闲话"指什么——白日里贾悦拿出的匿名信残页,还有那丫鬟指认蘅芜苑的事。"老祖宗是说北静王府的谣言?"她赔着笑,"我昨日就命人把那几个嚼舌根的小丫头卖了,原是怕您烦心"

"不是谣言,是有人故意往咱们府里泼脏水。"贾母把茶盏重重一放,"我倒要问你,这府里的风气,你到底管不管得过来?"

王熙凤脊梁骨一凉。

她抬头时正撞进贾母半眯的眼,那目光像腊月里的冰棱子,刺得人疼。"老祖宗教训的是,"她蹲身福了福,鬓角的珍珠微微颤,"是我疏忽了。

不如把五丫头调来帮着管管内务?

到底是咱们家的姑娘,总比我这外姓的媳妇更贴心些。"

贾母没接话,只盯着王熙凤鬓角摇晃的珍珠。

那珠子圆得过分,倒像用银子堆出来的——她记得前日王夫人房里的小丫头说过,这是周瑞家的从苏州采买时"多带"的。"随你吧,"贾母闭了闭眼,"但要记住,我要的是清净,不是更乱。"

王熙凤出了上房,鬓角的珍珠还在跳。

她站在穿堂里看月亮,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像条甩不脱的尾巴。"去把五姑娘请来,"她对平儿说,"就说我要跟她商量管账的事。"

贾悦来的时候,王熙凤正歪在炕上嗑瓜子。

她穿着月白绫子袄,腕子上的翡翠镯子碰得叮当响:"五妹妹可知道?

老太太说我管家累着了,要你帮把手。"她把茶盘往贾悦跟前一推,"先从账册看起吧,明儿起你就搬来我屋里,咱们一块理理府里的进项出项。"

贾悦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的笑纹却浅得像墨笔轻点。

她伸手接茶,青瓷杯壁的热度透过帕子传来:"全凭二嫂子安排。"心里早转过三转:凤姐姐这是要拿账册做试金石,我若接不住,便成了笑柄;若接得漂亮,倒能把这把火引到她房里去。

当晚,贾悦房里的烛火燃到三更。

她翻着账册的手忽然顿住——七月米粮采买记着三十石,可上月米价涨了三成,这银钱数目竟比涨价前还多了两成。

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账册边缘,把"三十石"的"三"字烧出个焦痕。

"小翠,"她唤来贴身丫鬟,"明儿你扮作送花样子的小丫头,去后巷的米行问问,咱们府里每月到底买多少米。"小翠缩了缩脖子,又重重点头:"姑娘放心,我把头绞短些,保准没人起疑。"

次日晌午,贾琏掀着帘子进了王熙凤的书房。

他手里提着个装蜜饯的锦盒,刚要说话,就见贾悦伏在案前翻账册,墨汁在她指尖染出淡青的印子。"五妹妹倒勤快,"他笑着把锦盒推过去,"这是新到的蜜枣,你尝尝?"

贾悦抬头时,眼尾还带着熬夜的青灰。

她指着账册上的数字:"二爷可知道,上月米价涨了三成?"贾琏的茶盏"当"地磕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滴在"米粮"二字上,晕开一片水痕。"这账上的银子,比涨价前多了两成,"贾悦的指尖划过墨迹,"可米行的老周说,咱们府里每月最多用二十石。

剩下的十石"

"吃空饷?"贾琏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他盯着贾悦泛青的眼尾——显然是熬了夜的,可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倒比他那几个管庄子的清客还利落。

"二嫂子,"贾悦转向王熙凤,"不如立个采办双签制?

采买时派两个婆子同去,回来后都要签字画押。"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春天里的柳枝,"这样既防着底下人偷懒,也省得平白落了闲话。"

王熙凤捏着翡翠护甲的手在桌沿敲了敲,护甲尖在梨木上划出细痕。

她望着贾悦素净的月白衫子,忽想起当年自己初管家时,也是这样素衫青裙,却被周瑞家的在背后说"不过是个新媳妇充能"。"行,"她扯出个笑,"就按五妹妹说的办。"

消息传到后巷时,周瑞家的正端着药碗经过角门。

几个老嬷嬷蹲在墙根嚼舌根:"五姑娘倒会拿大,双签制?

难不成咱们做了几十年的采买,还要被个黄毛丫头盯着?"周瑞家的没接话,只把药碗攥得更紧——她上个月刚收了米行的二两银子,这双签制要是真行开了

晚间,沈墨的青衫还带着夜露的潮气。

他掀开门帘时,贾悦正把一叠誊抄的账册往檀木匣里收。"你看这个,"她把匣子推过去,"采买的银子,竟有三成进了宁国府的绸缎庄。"

沈墨的指尖停在某行小字上:"这是宁国府名下的产业,我父亲从前在户部时查过,这种账册上的数目,往往是明面上的三成。"他抬头时,目光穿过烛火落在贾悦脸上,"悦儿,这背后"

贾悦的呼吸陡然一滞,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斑,像落在深潭里的星子。

她想起白日里贾琏说的"吃空饷",想起周瑞家的攥紧的药碗,更想起贾母说的"风气"——原来这潭水,比她想的深得多。

更夫的梆子声又响起来时,沈墨已经走了。

贾悦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忽然想起前日刘姥姥送来的倭瓜干。

乡下人种地要轮作,难道这宅子里的银钱,就不能也"种"出些新花样?

她摸出袖中那方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月光浸得白——或许,该去求求刘姥姥,问问她乡下那些活泛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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