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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3日。小雪。

楚原市朝陽鎮中心小學舊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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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警電話是一個包工頭打來的,語氣急促而恐懼,說他承包的工地上發生了命案。

我當時正在靖江街道辦事處為一個行動不便的親戚辦理低保,接到出現場的通知後,急三火四地跑出門,招手攔住一輛計程車。

開車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壯碩男人,聽我說完地址後,臉就撂下來,開啟車門往下攆我,說:“大姐,你逗我,過一條馬路就是,你走過去不比我調頭快?”

我連聲道歉地下了車,邊往現場跑邊憤憤不平——我才三十出頭,他一個四十多歲的大老爺們管我叫“大姐”,憑什麼?

過了馬路就是朝陽鎮的地界,城鄉結合部,地廣人稀,寬闊的馬路上跑著人力車和機動三輪車。臨馬路是一排二層的門市,後面就是案發地,原朝陽鎮中心小學。

據後來瞭解,這座小學已經整體搬遷,原址出售給了開發商,據說要建一個商住一體的社群。小學只有一幢二層建築,呈環形,每層有二十幾個房間,門窗均已損壞。院子大而空曠,這也許是開發商看中這裡的主要原因。

案發地點在二樓的一個房間,報案的包工頭管彪和兩個工人模樣的男子在院子裡神情緊張地交談著。他們見我進來,都嚷嚷著說:“這裡是私人地方,出去出去。”語氣蠻橫,讓人心裡很不舒服。

我亮出警員證說:“是不是你們報的案?”

他們見我孤身一人,又穿著便裝,便疑惑地說:“是……在樓上,203,你去看吧。”

樓梯在外面,上去後有一條長廊,203室在長廊的盡頭。木頭門殘破不堪,仍勉強地連在門框上,似乎一觸即倒。推開門,一股血腥和屍臭混合的氣味撲鼻而來,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戶射進來,室內灰塵飛舞。

等看清楚地面上的狀況後,我全身的汗毛嗖的一下豎立起來,禁不住連打了兩個冷戰,這情景彷彿走進了人間地獄。

一具女屍平躺在裡面的牆角,上身的罩衫被翻到脖頸處,短褲被褪到膝蓋,只有胸罩和內褲完好,赤裸著大部分軀體。最恐怖的是,女屍的頭被切掉了,斷頸處血肉模糊,地面上和牆上有大量噴濺血跡,好像電影裡被斬首的囚犯。

女屍的頭在地面中間,頭皮被割開,並翻卷上去,露出腥紅的血肉和白森森的頭骨。面部面板沒有破損,兩眼閉合,卻微張著嘴,隱約可見兩排沾染著血汙的亮白牙齒。

地面上胡亂扔著些雜物,有編織袋、棉布口袋和一把一尺多長且尖端向後彎的刀具,刀身染滿已乾的血跡。

房間裡只有一扇窗戶,緊閉著,玻璃骯髒不堪,幾乎看不到外面的景象。牆面倒還潔白,牆上寫滿血紅的字,仔細辨認,是《紅樓夢》裡的《好了歌》,字跡還算雋秀:“荒冢一堆草沒了……及到多時眼閉了……”倒和眼前的情景有些契合。

我站在門口,猶豫著是否要走進去。做法醫十來年,經歷的命案現場難以計數,可是我孤身一人且一馬當先地來到命案現場還是第一次,何況這個現場還格外血腥恐怖。正猶豫著,忽然感覺背後有什麼東西落到我的肩膀上,我驚悚異常,淒厲地尖叫著,並跳開兩步,回頭看去,卻是二亮領著幾個人到了,他的右手還僵在半空中,似乎被我的激烈反應驚到了。

我被嚇得腿軟,心撲騰撲騰地跳,罵他說:“要死了,在我身後也不弄出點動靜。”

二亮尷尬地撓撓頭說:“弄出動靜了,你沒聽見。你這麼快就到現場了?”

我驚魂稍定,喘口氣說:“我正好在附近辦事,就先趕來了。這現場可夠慘烈的。”

二亮探頭往裡張望,也倒吸了口氣,說:“這下手可夠狠的。”

有人在場,我的膽氣頓時壯了許多,徑直走進現場。我驗過屍體,又一一提取了物理證據,整理完畢後,沈恕才出現,氣定神閒的樣子,似乎並不被眼前的命案困擾。

他見我埋頭工作,就主動搭話說:“市政府的會開起來就沒完沒了,脫不開身。這裡的情況怎麼樣?”

我用眼角的餘光乜了他一眼,說:“女屍,頭被割掉,頭皮被剝去一半,看樣子是想把整個頭皮剝下來,中途出了岔子,所以沒能完成。”

沈恕才有些驚詫地問:“手段這麼殘忍?死者身份查明瞭沒有?”

我搖搖頭說:“除去身上的衣服,未發現死者的個人物品,不過這幾件衣服的材質都很好,而且都是國際一線品牌,死者的經濟條件應該很優裕,查證其身份應該不會太困難。

“死者年紀在二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身高一米七左右,體重約六十公斤。屍體頸部肌肉明顯收縮,創緣面板內卷,現場有大量噴濺血跡,此外身上未發現其他致命傷痕,所以判斷死者是在生前被斬首的。根據屍體僵硬程度和屍斑的狀態,可確認作案時間在十二小時內,應該是在昨天午夜前後。現場留有兇器,是屠宰專用的剝皮刀,做工精良,刀身沉重而鋒利,刀刃與死者頸部割痕吻合。此外,還在現場發現一些物品,應該是兇手留下來的,只是這些物品非常奇怪,不知道它們做何用途。”

沈恕瞄了瞄已經被分門別類封好的證物袋,說:“讓我過過目。”

我逐一展示給他,說:“這個編織袋,原來在這裡。”我指一指女屍旁邊的位置,“在袋子裡找到許多根頭髮,和女屍頭顱上的毛髮完全一致,所以女屍應該是被裝在編織袋裡運到這裡來的。袋子上沒有血跡,這也佐證了死者在被裝進袋子時沒有外傷。這種編織袋在市面上很常見,非常結實,完全能夠承受一個人的重量,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奇怪的是這些東西。”我又開啟一個證物袋,“有煤油爐、小鐵鍋、鵝卵石、一袋細沙子、礦泉水,還有一袋化學制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這些東西出現在命案現場,透著稀奇古怪。”

沈恕皺起眉頭說:“又是一起棘手的案子。”

真正的刑警往往有個通病——見獵心喜,越是奇案、大案、要案,越是令他們熱血沸騰、鬥志昂揚。我相信沈恕此時也已經全身心地進入了戰鬥狀態。

我說:“地面的腳印很雜亂,而且都不完整,沒有提取價值。不過我在地面上發現了幾根女性的頭髮,根據長度、色澤和粗細判斷,不屬於死者,不排除是兇手留下的。”

沈恕不置可否,只點點頭。他的目光落在牆面的《好了歌》上,說:“這是兇手的大作,還是早就在那裡?”

我答不上來,背後卻有人接話說:“是早就在那裡的。這間房原來是辦公室,因為搬遷導致有的老師對社會不滿,就在牆上塗了那些怪話。”

說話的是管彪,這個脖子上戴金鍊子、手腕上纏紅線的包工頭,似乎在回答沈恕的問題,卻斜稜著眼瞅我。

看樣子沈恕上樓前已經見過管彪,知道他的身份,於是問道:“你上一次到這個房間是什麼時候?”

管彪說:“三天前,接了這個活兒後,我把樓上樓下都看了一圈。那時候這間房子是空的,可沒有死人。”

我心想這真是廢話,如果三天前就發現死屍,也不會留到現在了。心裡正轉著念頭,忽然門外傳來吵鬧聲,有人在嚷嚷著說:“命案現場怎麼了?我有市局頒發的採訪證,怎麼就不能進了?你比局長還大嗎?”

一聽那胡攪蠻纏的聲音就知道是程佳,我的腦袋立刻大了一圈,這個嗅覺比東萊還要靈敏的電視臺記者,真讓人無可奈何。

沈恕見地面上的屍體和證物都已經收拾乾淨,沒有什麼不適合大眾觀看的東西,就揮手示意阻攔程佳的警員放她進來。

程佳帶著一名年輕的男攝像從那名警員給他們讓出的窄窄的一條縫裡擠進來,卻不以為忤,臉上的表情真誠而熱情,讓人感覺她是發自內心地喜歡見到你。過人的情商是程佳搶到大量獨家訊息的秘訣,她屈辱受得、白眼捱得、斥罵忍得,換一個場合,卻又撒潑裝蠻、媚上欺下,甚至色相引誘,十八般武藝樣樣來得。

她一看見我就誇張地熊抱,把我要刺她的話堵在嗓子裡。她拉過那名年輕男攝像介紹說:“這是秦歡,電視臺的後起之秀,”又介紹我,“這是我最最親愛的表姐,楚原市頭牌法醫。”程佳介紹別人時一向不吝惜溢美之詞,像我這樣心理承受力差的一聽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不過也有人卻之不恭、甘之如飴。

我忙說:“你罵我呢?還什麼頭牌,你是不是跟著治安支隊掃黃掃出職業病了?”

秦歡忍不住笑出來,他的牙齒潔白整齊,笑起來陽光燦爛的樣子。沈恕也笑了,跟程佳打招呼說:“你的訊息可夠靈通的。”

程佳對沈恕擺出一副巴結的嘴臉說:“哪裡哪裡,是警民合作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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