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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燹無論如何也壓不滅心裡那堆火,那個念頭剛出現就呼的一下燃著了。他得見喬怡一面,非見不可!他的生命中充滿著“非……不可”。他匆匆趕完兩公里路程,到招待所門口時脊背都汗溼了。

招待所的門早關上了,接待室還亮著瓦數很低的日光燈。楊燹把腳踏車往牆角一靠,它既沒支架也沒有鎖了,但它從未遇過竊賊,象一匹忠實的老馬始終從屬於主人。楊燹有時看著它,又窮酸又無賴,頗似自己當年。

他伸頭往接待室的小窗裡張望一眼。這臨街一面的窗開得又小又高,簡直象大獄,他這麼高的個兒也很難看清裡面的情況。隱約中,他見一個瘦老頭兒坐在靠背椅上打盹,老頭腿上躺著個黃毛丫頭,似乎睡得正香。大概,這爺倆也屬於那類頗有耐心的上訪者,他們常拖家帶口地住在機關接待室,直住到有關部門妥協。

楊燹開始搖晃那柵欄門,搖得咣啷作響。過一會,走出—個值班員,老遠就開啟手電朝楊燹臉上晃。

“你幹什麼?”

“半夜投宿唄,還能幹什麼!”楊燹氣粗粗地,“剛下火車,外地來出差的。”

“從啥地方來?”

“遠了!中越邊境。”他嚇唬他。

“啥部隊?”

“你開不開門?等你盤查完了,天就亮了。”那戰士開始掏鑰匙,一邊說:“沒床位,你先在接待室等著。”

楊燹想,你只要放我進去就好辦。但那戰士忽然感到蹊蹺,問:“你咋沒帶行李?”

楊燹往腰裡一拍:“帶了,一支槍!”見那戰士的表情他差點笑出來。

戰士引著他往接待室走,又回頭問:“那你是來……?”

“執行一項保密任務。”

戰士正要推門,楊燹阻攔他道:“裡頭一老一小正睡覺,我就在外面待著吧。不然要吵醒他們。”

“隨你。”那戰士說,“可不能到處跑。咱這兒有制度。”

“跑什麼?那不有崗嗎?”楊燹點燃一支菸,琢磨著怎樣潛越崗亭,儘快見到喬怡。要知道,他一早就要進考場,能否見到喬怡將直接影響考試的心境。

忽然,接待室那老頭兒響亮地咳嗽起來,越咳越兇,並夾著噝噝作響的胸音,顯然是個嚴重的氣管炎患者。楊燹不由朝門玻璃裡看了一眼,那個由於劇烈咳嗽而震顫不已的身影使他感到幾分眼熟,甚至連這咳嗽聲似乎也很熟悉。於是他朝著接待室走去,把臉湊近門玻璃,不敢相信似的眨了眨眼。

楊燹索性推開門,走進去。兩人都有些驚訝,一瞬間,都在對方身上搜尋到了那些變化了的和永遠不會變化的東西。

“這是達婭嗎?”楊燹指指熟睡的女孩,“都長這麼大了!”

徐教導員笑笑:“催她大,催我老唄!”

楊燹想到那個裹在老羊皮裡的紅色肉體,當時差點兒被風雪掩埋了。徐教導員那天天不亮就在騎兵團房前屋後轉悠,硬說半夜聽見一個嬰兒的哭聲。黎隊長笑他想孩子想瘋了,風雪之夜,要有隻能是狼崽子。等他果真從雪窩裡抱起凍僵的小生命時,他幾乎對著所有人臭罵,罵黎隊長是“希特勒”、“法西斯”,反正他把年輕時知道的一切“壞蛋”都挨個安在每個阻攔過他的人頭上。好在孩子終於被救活了。

楊燹想著達婭的來歷,一邊聽徐教導員期期艾艾地訴說著:“唉!從前這招待所從所長到廚子我哪個都熟,這會倒讓我在這裡坐冷板凳……人都換了,盡是生臉。”

達婭動了動,皺起眉哼了一聲。徐教導員馬上把聲音放輕了。

“親戚家倆兒子都結了婚,添了小的……要是能住下,我才不來討這沒趣哩!這小兵,唏!我當兵時不知有他爹沒有哩!”他指指窗外,顯然指剛才那位值班員。楊燹發現徐教導員竟然也變得婆婆媽媽了。

“他讓我在這等著,說夜裡兩點能騰出個床位來,有個人要上火車。這裡在開啥會?塞這麼滿!”他忽然一掉臉問楊燹,“你這麼晚來幹什麼?”

“……找一個人。”

“找誰?”

“喬怡。”

徐教導員立刻抬腕子看錶,這意味十分明顯。當年他在宣傳隊常常三令五申:一個集體最容易從兩方面爛掉,一是資產階級思想,一是男女作風。如今,他當然無權再過問什麼。況且,楊燹這個人從來沒讓他猜透過,他弄不清他究竟是個優點很多的壞人,還是個一身毛病的好人。他曾與他幾次正面交鋒,都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楊燹定定地看著徐教導員,知道他在想什麼。對著他疑惑的眼睛,楊燹一再把表情放得坦坦蕩蕩的。怎麼啦,半夜一點又怎樣?喬怡是個未婚女子又怎樣?他幾乎要挑釁地笑了。

世上的情侶往往由各式各樣的催化劑促成。有的因眾人起鬨,有的因朋友撮合,還有的竟因“嫌疑”促成。比如這位老教導員那犀利的、洞察一切的目光,滿含疑惑和不信任,一般人會被這目光嚇住了,但楊燹恰恰因這審視的目光而堅定了心裡尚未成熟的念頭,並大聲宣佈,好讓那些繼續追究的慾望得不到滿足。

兩個人都沉默著。也許同時想起多年前在川西北草原發生的那次“事件”……

六月的草地,天氣變化無常。這個女子集體舞適才在溫和的陽光下開始,隨著音樂由舒緩到激烈,天也變了。不知哪裡飛來幾塊黑雲,壓下來,使白天驟然變成夜晚。這是臨時搭就的露天舞臺,演出物件是長年在草地上牧養軍馬的戰士。這一帶沒有電,所以演出往往在白天。

這是七十年代那類動作劇烈、熱情奔放的舞蹈。女演員們在臺上辨不清眉目地做著規定動作,不過情緒有些不穩定了,因為眼見著一場大雨或冰雹就要砸下來。此地海拔近四千米,黑雲似乎就懸在人們頭頂。

別指望高原的雨也象內地那樣客氣,先落幾滴讓你適應一番,再漸漸由疏轉密。這裡的雨象喊了“預備起”似的,潑啦一下就讓你一身澆個透,一下就砸得你不知東南西北。

冰冷的雨鞭朝舞臺上八個姑娘橫抽豎掃,她們薄如蟬翼的彩裙全粘住了身體,凍得瑟瑟發抖。臺下的觀眾看不下去了,有的站起來,打算找個避雨處,有的脫下軍裝頂在頭上。一個指揮員模樣的人終於抹著臉上的雨水走到舞臺一側,對徐教導員喊著:“算啦!別演啦!女同志可受不了這雨……要淋病啦!”

臺上的姑娘頻頻朝徐教導員回首,希望他一聲命令,使她們得赦,而這老頭兒卻如泥胎一樣不動聲色。這時,那幹部把一件雨衣披在他身上。臺上依然舞著,樂器因受了潮聲音悶悶的,伴唱演員被雨嗆得大咳起來。幾個戰士已經跑到遠處的房簷下去了。那個指揮員依然在替姑娘們說情,一方面他自己也淋得受不了了。

雨越來越大,砸在地上濺起很高的水花,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歌聲樂聲全被雨聲所代替,女演員受不住這折騰,已象風擺柳似的搖晃起來。

這時,徐教導員突然啞著喉嚨對臺上喊了一句:“好樣的!同志們!一定要堅持到底!”他抖抖肩,把雨衣甩下來,用熱忱而充滿鼓動性的目光看著臺上的八個姑娘。

指揮員突然醒悟到什麼,奔回觀眾席,衝著那些四下逃去、或正準備逃的戰士大喊:“都回來!統統坐下!格老子,你們未必不如人家女同志!……”

戰士們慚愧了,重新坐成原來的方陣,一瞬間,臺下靜若空谷。女演員們從臺上看去,那整齊沉默的人群,象一座肅穆的城池。臺下和臺上相互鼓勵著,感染著……

樂隊卻越發氣息奄奄。徐教導員抓起一對小釵,興高采烈地敲著,儘管這舞蹈與小釵毫不相干。

女演員們開始了舞蹈末端的激烈旋轉,樂隊隨著那釵聲瘋了似的越奏越快。臺上積起東一窪西一窪的水,有幾個姑娘滑倒了,爬起來接著轉。桑採尤其起勁,一邊舞一邊小聲做鼓動工作:“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寧萍萍第三次摔倒,衣服和臉上沾滿了泥,她咬著嘴唇,怕自己哭出聲來……下面緊接的動作是激烈轉圈後的雙膝跪地,然後仰面下腰,舞臺畫面將結束在一朵突然綻開的“花瓣”上。寧萍萍苦著臉與大家商量,“今天就別跪下去了吧?……”

“對,實在不行了……”

“就一個動作省點事沒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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