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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比失去生命的代價更大嗎?還有比生命更難以贖回的嗎?……田巧巧不在了。她那年輕輕、活潑潑的生命,她那向來都愛著所有人、而從未被人愛過的生命,於一夜之間便整個兒地獻出了,毫無怨言地捧給了喬怡和所有人,這還有什麼不能抵償的呢?

喬怡忽然改變了念頭。

楊燹和她走進一座街心花園。

她不再想為自己重新塑造一個形象,不想用死者的宿願洗清自己。楊燹,假如你還為那件事耿耿於懷,那就由你去吧!我已不想為自己解釋,挽回你的信任和愛情,那樣我就要出賣一個獻身者。田巧巧假如不去替我找那雙陷在泥裡的鞋,她就不會……她是為我死的,我應當並心甘情願替她承擔一切。因為她付出了一個人一生只能付出一次的、最寶貴的東西。就讓那筆債務永遠記在我頭上吧,就讓你楊燹永遠象個債權人一樣蔑視我吧……你聽著,我永遠不會對你解釋。永遠。不會。

親愛的田班長,你的信及你的願望將付之一炬,喬怡不會對任何人提起。你安息吧……

人世間充滿多少犧牲啊。有的看得見,有的卻看不見。就由我們這代人看得見與看不見的犧牲交織起來,織成一個奇特的時代。

“喂,你怎麼啦?”楊燹看看喬怡,“你想什麼呢?老是愣神……”

喬怡搖搖頭,再把頭埋下去。此刻她只想和他一起無言地待著。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他忽然拍拍她肩膀,“你現在即使和我在一起,也把鋒芒藏到暗地裡了。你成熟了,夥計,你開始相信自己是對的了。我自信對你的理解總能步步跟上,你說呢?”

“……你最近還打算做什麼?”她繞開話題。

“忙著和黃小嫚結婚的事。她父親來了,可我父親還沒批准。”

“夠你忙的!……我幫得上什麼忙?”

他突然陰沉了:“我不會請你救駕。我才不讓你看笑話!”

喬怡有氣無力地:“……看笑話?楊燹,我這輩子會不會再看見你都難說了!……”

他僵在那裡,面有愧色。最終還是喬怡讓步,小心翼翼地挨近他:“我後天就回去了。一事無成……大概我這次不該來。”

“別說了!”他粗暴地打斷她,“不該來你幹嗎來?”

“送我回招待所吧。”喬怡平靜地說。

“不!”

“那我自己走。”

“不行!”

喬怡怨忿地看著他,淚水突然湧出來。

楊燹攥著兩隻拳頭,在膝蓋上捶著:“你為什麼這樣不理解我?……”

喬怡被他壓抑的喊聲震得渾身一抖。

“你以為我還在為七六年那件破事記你仇?你以為我一次又一次向你發作,是為了報復?包括我跟黃小嫚結婚,都是為了報復你嗎?……因為失去你,你知道我多麼後悔嗎?”他沉悶地說完,一把將喬怡從長椅上拽起來,“我要你明白,我從來都是愛你的——即使我和你沒有七六年那場變故,我也會選擇黃小嫚結婚!這是必須的!與我對你的愛不相干,更不關你的事!好了,我送你回去。”

“不!”這回是喬怡的聲音。

“太晚了,回去吧……”楊燹聲音緩慢,平靜了些。他在努力調整情緒。

“太早了,才凌晨一點。”喬怡說。

電報大樓的電鐘敲了一下。一陣摩托車聲由遠而近。城市的護衛者們開始巡夜了。一道道雪亮的車燈從他們身上掃過。藉著亮光,喬怡發現楊燹在凝神看著她,那近乎發呆的眸子仿沸要把她的心鑽個窟窿。街上又恢復了寧靜,但他仍在黑暗裡凝視她。

“我跟你談談小嫚,你願意聽嗎?”楊燹忽然問道。

“對於她,我不比你瞭解得少,也不比你思索得少。”喬怡正視楊燹。

在黃小嫚發病期間,喬怡就分析過她的病因。其實這並不複雜,長期處於壓抑狀態的精神,被突然的過度興奮所瓦解,或換句話說:一種封閉式心理的突然開放所造成的失調。喬怡從她的家庭推測她的童年,從而得出結論:黃小嫚自很小的時候,天性就基本死去了。家庭和社會的歧視使她性格漸漸變形,她在不公平中也安然活著。當她習慣了這一切時,生活突然拐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彎:父親的出現,一下子就把她失去了二十多年的天倫之樂加倍還給她;隨之而來的一連串突變,使她的精神從一個高度不斷向另一個高度飛躍。從中越戰場回來,她被選進報告團,終日披紅掛綵各處接受人們的景仰!最湊熱鬧的是,她長期沒有實現的願望終於實現,她入了團,儘管她已到了退團年齡!社會和人們對她的熱度飛快上升,而她承受不了這負荷,她那“保險絲”太細了,終於斷了。

黃小嫚住進白馬山醫院,喬怡感到對於這個小可憐,自己也有不可饒恕的地方,她為自己曾嫌棄她而深深地懺悔過……

“你不願意聽我講起她……”這是楊燹沙啞的嗓音。

“是的,我一點也不願意聽。”喬怡憂鬱地揪下一片片冬青樹葉,撕碎,揚進風裡。

楊燹似乎笑了笑:“因為講起黃小嫚,就會使每個人聯想到自己——在那個時代造就這個姑娘的可悲的歷史中,也有我們每個人摻加進去的罪惡。用罪惡這個詞你感到過分吧?不,一點也不。雖然我們那時幼稚,雖然我們是在無意中一點一點地摧殘她,但她畢竟是被很多人制造成這副樣子的。我們曾利用她的膽怯、自卑、躲閃,壓迫她,千方百計地損害她的尊嚴。嚴格地說,我們,還有許多人,都是那段歷史的幫兇!”他惡狠狠地向喬怡擰過臉。

她怕看他。在這個時候,他善於津津有味地把一切剖開,讓你看那血淋淋的要害部位。他在這種解剖中,尤其不放過自己。他有解剖癖,有殘酷的解剖精神。但喬怡不得不承認他的話震撼了她。

“你在想什麼?”過一會,他換了副聲調問。

“不知道,我腦子亂得很……”的確,剛才一剎那她眼前浮現出黃小嫚剛參軍時的樣子——穿一身肥大的軍裝,打兩根粗粗的短辮,又好奇又怯生生地站在新兵的佇列裡。

“楊燹,我在想,可惜時間不會倒回去……”

“看到後果,人們往往希望時間倒回去。人之所以要不斷懊悔,總是不能心安理得,就是因為時間不能倒回去……”他說,“國家在變,社會在好起來,黨承擔了那些年的過失,然而時間卻埋下這許多殘局,它不會倒轉回去幫你收拾。”

喬怡苦笑:“好象這一晚上你都在說服我。楊燹,我並沒敢對你抱什麼希望,你不用說服我……我會很快走的,不再來麻煩你。”

“得,又來了!”他恨得一跺腳,忽然轉向喬怡,“來,你聽著:我愛你!……”喬怡剛想說什麼,又被他堵回去:“我愛你!……”他再次搶在喬怡開口前:“我愛你!!!……假如你還聽不明白,我就這麼一直喊下去!”他喘著氣。

喬怡也喘息著,無言可對。

“兩年前,我幾次到白馬山醫院去看小嫚,然後漸漸下了決心:我得和她結婚,這對她是唯一有效的一著!人不能只說點動感情的話來幫助誰,口頭上的慈悲頂屁用!得動真格的!”

不知又過了多久,楊燹象突然悟到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蕎子,”他輕聲道,“我胡說八道半天,你大概還是沒弄懂我的意思……我的確不是記你仇……”

“行了,行了,行了吧……”

他不做聲了。須臾,他拉起她的手,仍象當年那樣怯生生的,彷彿怕冒犯了她,在請求她恩准。這手上仍有汗,指尖仍冰涼,抖顫著,似乎他一生的幸福都在此一舉——一切都原封不動地重現了,區別在於那是開始,這是結束。他將她的手舉到臉頰上。喬怡抬起臉望著他。寬大的軍衣在他身上顯得那樣合體,正如他曾經說的,他天生來是塊當兵的坯子。他這樣健康,充滿力量,每塊肌肉都在軍衣下不安分地鼓動著。他從來沒有那種溫柔的情感給予她。但他有那種情感,甚至比別人多,只是一經表現出來,首先就被他自己鄙夷或嘲弄了。他瞧不起柔情似水的男人。然而此刻,他一反常態地用喬怡陌生的目光注視她……他的眼睛居然也會有淚光。他怎麼了?

他終於喘了一口粗氣:“以後,你還願意給我寫信嗎?”

“我會寫信的,不過你別指望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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