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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暖流又融化了岩石上的冰層,滴下第一顆粗大晶瑩的水珠,宣告了春的來到。

春天,山野的春天。最先是朝陽的山坡處的雪在融化,慢慢地露出黃黑色的地皮,雪水滋潤著泥土,浸溼了去年的草茬,被雪蓋著過了冬眠的草根甦醒復活過來,漸漸地倔強有力地推去陳舊的草茬爛葉,奮力地生長起來。在同時,往年秋天隨風播落下的草木種子,也被溼土裹住,在孳植著根鬚,爭取它們的生命。

山的背陰處雖還寒氣凜凜,可是寒冷的威力已在漸漸衰竭。朝陽處的溫暖雪水順著斜谷流過來,融化了硬硬的雪層,衝開山澗水溪的冰面。那巨大的凍結在岩層上的瀑布也開始活動了,流水聲一天天越來越大地響起來。最後成為一股洶湧的奔流,衝到山下流進河裡,那河間的冰層就喀嚓嚓喀嚓嚓爆裂成塊,擁擠著向下流淌去。

趕那燕子出現在搖曳著的青樹枝上時,到處已是滿目春光了。山區的軍民,隨著青紗帳起,更加活躍了。

敵人雖瘋狂殘暴,時常下鄉掃蕩,對山區我根據地進行殘酷的進攻,實行“蠶食政策”、“三光政策”、“封鎖政策”……然而,八路軍和地方武裝,就利用這高山峻嶺、稠密的青紗帳,到處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由於敵人的兵力不足,我們農村的廣大,使它只能把守靠大路的市鎮,安下據點……敵後的抗日軍民就掌握了這種有利條件,開闢根據地,擴大解放區。

人們習慣戰爭的生活環境,如同習慣過貧窮苦難的日子一樣。當敵人來掃蕩時,人們就實行空舍清野,躲到山裡去,敵人走了,人們又回來生產。白天有婦救會和兒童團站崗,夜裡有民兵自衛團放哨。村頭的山頂上,埋有“訊息樹”。敵人來了,它就倒下來,人們就按著它倒下的方向跑。……

在受過一次次的災難後,這些善良忠厚的農人,就一次次在心中留下了烙印。他們一次次減少了悲痛的眼淚,只是一聲不響,想出最好的辦法,尋找最好的機會,對付他們的仇敵。

抗日民主政府實行了減租減息、增加工資、合理負擔的政策。並沒收漢奸賣國賊的財產土地,分給那些最貧苦的人們。當他們那長滿繭的手,顫抖地拿著新發的蓋有民主政府的大紅印的土地照時,兩眼流出感激的眼淚,心是怎樣地在跳啊!世道變了,是的,社會變了。但最使他們感動的是,能好壞使肚子飽一些,能說一句從祖輩不敢也不能說的話:

“啊!這塊土地,是我們的!”

當他們在地裡勞動著的時候,就會輕輕地抓起一個土塊,慢慢地在手中搓揉著,搓揉著,直到把土塊搓成粉面,粘了一層在出了汗的手上時,才慢慢地撒下去。再用力拍打拍打手,用口吹吹,惟恐手汗帶走了一點泥土。……

五龍河呀彎又長

膠東是個好地方

青山綠水莊稼好

金銀銅鐵地下藏

三面海水翻白浪

煙威青島是良港

日本鬼子野心狼

饞得口水三尺長

揮著鋼刀來搶殺

到了一莊又一莊

莊莊變成殺人場

家家戶戶遭了殃

同胞們哪莫悲傷

烏雲天上見太陽

來了救星共產黨

領導咱們動刀槍

一心打敗小東洋

誓死保衛我家鄉

青年男女的歌聲,悠揚地盪漾在大地上。大地,春天的大地,到處像蒙上碧綠的綢緞似的閃著柔和的綠光。那潤溼的泥土,只要一粒種子落進去,幾天就生芽出土了。“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如果在這時耽誤過去一分鐘,那麼會頂平常的一天甚至更多的時間。人們都在緊張地勞動,想多把一粒種子播下地。

漫山遍野吵吵嚷嚷的。那大聲吆喝牲口的吼叫,震撼山腰的尖脆皮鞭聲,伴奏著歌聲,成為一支高旋律的交響曲,像是整個山野都在抖動,都激盪在春耕的漩渦中。

母親更顯得蒼老了些,鬢邊在慢慢變白,而身子更不靈活了。可是她的臉上,不知是春色的拂潤,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倒煥發出紅暈的光澤。那唇邊的兩道深細皺紋,似乎也油膩了些,不像從前那樣乾枯了,像是隱現著兩道愉快的笑絲。她那雙明亮的黑眼睛,雖然光澤在日漸減退,但並不顯得遲鈍呆滯,倒更加使她的目光柔和慈善,表明著她那忠厚善良的母性心腸。

母親在栽植地瓜。壠已經打好了,她彎著腰,一起一伏地把地瓜芽插進鬆軟的土裡去。然後擔起水桶挑水來一棵棵澆。最後把土坑埋上,兩手用力把松地按結實。

從地那邊山窪中的柿樹林裡傳來窸窣的風聲,接著溫柔的東南風徐徐吹來,地堰上的一溜細高筆直的楸樹上的嫩葉兒,簌簌地響起來。青草芽散佈出來的潮氣,和著濃郁的花粉馨香撲來。母親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嗓子不再幹燥,心眼裡爽快,渾身舒服。

忽然,地那頭傳來孩子的哭叫聲。母親直起腰一看,嫚子趴在地上哭,德剛在叫她。因為一隻小牛犢俯著腦袋撅著屁股,在他們跟前搖頭擺尾地示威,欺負孩子小呢。

“媽——媽!快來呀!快來嘛!”德剛拿著小棒棒,一面打一面叫。

母親忙趕過去。

小牛犢一見大人來了,呼嚕一聲叫著跑了。

母親笑嘻嘻地拍打掉女兒身上的土,把孩子抱在懷裡,一面扯起嫚子胸前系的一塊布給她擦擦淚水和鼻涕,一面親暱地說:

“怎麼哭啦?閨女,它欺負你了嗎?”

“媽媽,它要吃人。我哭了,哥哥叫了。媽媽,我怕!我跟著你,它還來。”嫚子摟著母親的脖子,撒著嬌,喃喃道。

德剛丟下小棒棒,抱著母親的腿,申訴道:

“媽,它要吃地瓜芽。我不讓,它不聽。我打它,它不怕。妹妹哭了,我就叫你了。”

母親慈愛地笑了:

“嘿,你這當哥的先怕了,妹妹更要哭了。”她親親嫚子的臉蛋,“嫚,再別哭啦,牛犢不會吃人,它是嚇你呢,你愈哭它愈欺你小。好啦,下去跟哥哥玩,媽要幹活去啦。德剛,好好看著妹妹,別叫她哭了。喏……拿著這根大棍,來了就用力打它。好了,媽要擔水去啦!”

母親被一擔一百多斤重的水,壓得可真夠戧,走幾步就要歇憩一會兒。臉上的汗珠直往下淌,她也顧不得去擦。實在挑不動了,她心裡很懊惱身體的衰弱,真不相信這才是剛四十歲的人啊。她不得不把水倒掉一些,每桶剩下一大半。在上一個陡坡時,費盡所有力氣,上了幾次都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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