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波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部 一,暴風驟雨,周立波,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七月裡的一個清早,太陽剛出來。地裡,苞米和高粱的確青的葉子上,抹上了金子的顏色。豆葉和西蔓谷[1]上的露水,好像無數銀珠似的晃眼睛。道旁屯落裡,做早飯的淡青色的柴煙,正從土黃屋頂上高高地飄起。一群群牛馬,從屯子裡出來,往草甸子[2]走去。一個戴尖頂草帽的牛倌,騎在一匹兒馬[3]的光背上,用鞭子吆喝牲口,不讓它們走近莊稼地。這時候,從縣城那面,來了一掛四軲轆大車。軲轆滾動的聲音,雜著趕車人的吆喝,驚動了牛倌。他望著車上的人們,忘了自己的牲口。前邊一頭大牤子[4]趁著這個空,在地邊上吃起苞米棵來了。

“牛吃莊稼啦。”車上的人叫嚷。牛倌慌忙從馬背上跳下,氣呼呼地把那鑽空子的貪吃的牤子,狠狠地抽了一鞭。

一九四六年七月下旬的這個清早,在東北松江省境內,在哈爾濱東南的一條公路上,牛倌看見的這掛四馬拉的四軲轆大車,是從珠河縣動身,到元茂屯去的。過了西門橋,趕車的揮動大鞭,鞭梢蜷起又甩直,甩直又蜷起,發出槍響似的嘯聲來。馬跑得快了,蹄子踏起的泥漿,濺在道邊的蒿子上、苞米葉子上和電線杆子上。跑了一程,轅馬遍身冒汗,噴著鼻子,走得慢一些,趕車的就咕嚕起來:

“才跑上幾步,就累著你了?要吃,你盡揀好的,穀草、稗草還不樂意吃,要吃豆餅、高粱。幹活你就不行了?瞅著吧,不給你一頓好揍,我也不算趕好車的老孫啦。”他光講著,鞭子卻不落下來。轅馬也明白:他只動嘴,不動手,其實是准許它慢慢地走。車子在平道上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地走著。牲口喘著氣,響著鼻子,邁著小步。老孫頭扭轉臉去,瞅瞅車上的人們。他們通共十五個,坐得挺擠。有的穿灰布軍裝,有的穿青布小衫。有的挎著匣槍,有的抱著大槍。他們是八路軍的哪一部分?來幹啥的?趕車的都不明白。他想,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他們會給他車錢,這就得了唄。他是昨兒給人裝柈子[5]進城來賣的。下晚落在王家店,遇到縣上的人來僱元茂屯的車,他答應下來,今兒就搭上這十五個客人。不管好賴,不是空車往回走,能掙一棒子[6]酒,總是運氣。

車子慢慢地走著,在一個泥窪子裡窩住了。老孫頭一面罵牲口,一面跳下地來看。軲轆陷在濘泥裡,連車軸也陷了進去。他嘆一口氣,又爬上車來,下死勁用鞭子抽馬。車上的人都跳下地來,繞到車後,幫忙推車。這時候,後面來了一掛四馬拉的膠皮軲轆車,那趕車的,看到前頭有車窩住了,就從旁邊泥水淺處急急趕過去。因為跑得快,又是膠皮輪,並沒有窩住。膠皮軲轆碾起的泥漿,飛濺在老孫頭的臉上、手上和小衫子上。那趕車的扭轉脖子,見是老孫頭,笑了一笑,卻並不賠禮,回頭趕著車跑了。老孫頭用衣袖擦擦臉上的泥漿,悄聲地罵道:

“你他媽的沒長眼呀!”

“那是誰的車?”十五個人中一個三十來歲的中等個子問。老孫頭瞅他一眼,認出他是昨兒下晚跟縣政府的秘書來交涉車子的蕭隊長,就回答說:

“誰還能有那樣的好車呀?瞅那紅騸馬[7],膘多厚,毛色多光,跑起來,蹄子好像不沾地似的。”

“到底是誰的車呢?”蕭隊長又追問一句。

見問得緊,老孫頭倒不敢說了,他支支吾吾地嘮起別的閒嗑[8]來避開追問。

蕭隊長也不再問,催他快把車子趕出來。老孫頭用鞭子淨抽那轅馬,大夥也用死勁來推,車子終於拉出了泥窪。大夥歇了歇氣,又上車趕道。

“老孫頭,你光打轅馬,不是心眼太偏了嗎?”蕭隊長問。

“這可不能怨我,怨它勁大。”老孫頭笑著說,有著幾條深深的皺紋的他的前額上,還有一點黑泥沒擦淨。

“勁大就該打了嗎?”蕭隊長覺得他的話有一點奇怪。

“隊長同志,你不明白,車窩在泥裡,不打有勁的,拉不出來呀。你打有勁的,它能往死里拉,一頭頂三頭。你打那差勁的傢伙,打死也不頂事。幹啥有啥道,不瞞同志,要說趕車,咱們元茂屯四百戶人家,老孫頭我不數第一,也數第二呀。”

“你趕多少年車了?”蕭隊長又問。

“二十八年。可盡是給別人趕車。”老孫頭眯起左眼,朝前邊張望,看見前面沒有泥窪子,他放了心,讓車馬慢慢地走著,自己跟蕭隊長閒嘮。他說,“康德”[9]八年,他撂下鞭子去開荒,開了五垧[10]地。到老秋,收五十多石苞米,兩個苞米樓子盛不下。他想,這下財神爺真到家了。誰知道剛打完場,他害起傷寒病來。五十來石苞米,扎古病[11],交出荷[12],攤花銷,一個冬天,花得溜幹二淨,一顆也不剩。開的荒地,給日本團圈去,他只得又拿起鞭子,幹舊業了。他對蕭隊長說:

“隊長同志,發財得靠命的呀,五十多石苞米,黃燦燦的,一個冬天嘩啦啦地像水似的花個光。你說能不認命嗎?往後,我洩勁了。今年元茂鬧鬍子,家裡吃的、穿的、鋪的、蓋的,都搶個溜光,正下不來炕,揭不開鍋蓋,就來了八路軍三五九旅第三營,稀里嘩啦把鬍子打垮,開啟元茂屯的積穀倉,叫把穀子苞米,通通分給老百姓,咱家也分到一石苞米。隊長同志,真是常言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爺餓不死沒眼的家雀。咱如今是吃不大飽,也餓不大著,這不就得了唄?吁吁,看你走到哪去呀?”他吆喝著牲口。

蕭隊長問他:

“你有幾個孩子?”

老孫頭笑了一笑,才慢慢說:

“窮趕車的,還能有兒子?”

蕭隊長問:

“為啥?”

老孫頭搖搖鞭子說:

“光打好牲口,歪了心眼,還能有兒子?”

十五個人中間的一個年紀挺小的小王,這時插嘴說:

“你老伴多大歲數?”

老孫頭說:

“四十九。”

小王笑笑說:

“那不用著忙,還會生的。八十八,還能結瓜呀。”

車上的人都嘩嘩地笑了起來,老孫頭自己也跟著笑了。為了要顯顯他的本領,在平道上,他把牲口趕得飛也似的跑,牲口聽著他的排程,叫左就左,叫右就右,他操縱車子,就像松花江上的船伕,操縱小船一樣的輕巧。跑了一陣,他又叫牲口慢下來,邁小步走。他用手指著一個有紅磚房子的屯落說:

“瞅那屯子,那是日本開拓團。‘八一五’炮響,日本子跑走,咱們屯裡的人都來撿洋撈[13]。我老伴說:‘你咋不去?’我說:‘命裡沒財,撿回也得丟。錢沒有好來,就沒有好花。’左鄰右舍,都撿了東西。有的撿了大洋馬,有的撿了九九式槍[14],也有人拿回一板一板計程車林布。我那老伴罵開了:‘你這窮鬼,活該窮斷你的骨頭筋,跟著你倒一輩子黴。人家都撿了洋撈,你不去,還說命裡無財哩。’我說:‘等著瞅吧。’不到半拉月,韓老六拉起大排[15]來,收洋馬,收大槍,收槍子子,收布匹衣裳,鍋碗瓢盆,啥啥都收走,連笊籬[16]都不叫人留。說是日本子扔下的東西,官家叫他韓鳳岐管業。抗違不交的,給捆上韓家大院,屁股都給打飛了。我對老伴說:‘這會你該看見了吧?’她不吱聲。老孃們盡是這樣,光看到鼻尖底下的小便宜,不往遠處想。”

蕭隊長問:

“你說的那韓老六是個什麼人?”

“是咱屯子裡的糧戶。”

“這人咋樣?”

老孫頭看看四圍,卻不吱聲。蕭隊長猜到他的心事,跟他說道:

“別怕,車上都是工作隊同志。”

“不怕,不怕,我老孫頭怕啥?我是有啥說啥的。要說韓老六這人吧,也不大離[17]。你瞅那旁拉的苞米。”老孫頭用別的話岔開關於韓老六的問話:“這叫老母豬不蹺腳[18],都是鬍子鬧瞎的,今年會缺吃的呀,同志。”

蕭隊長也不再問韓老六的事,他掉轉話頭,打聽鬍子的情況:

“鬍子打過你們屯子嗎?”

“咋沒打過?五月間,鬍子兩趟打進屯子來。白日放哨,下晚扎古丁[19],還糟蹋娘們,真不是人。”

“鬍子頭叫啥?”

“劉作非。”

“還有誰?”

“那可說不上。”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穿成惡毒小姑子

空煜錦

德雲社之人間風雨不如你

摯愛九辮

歸檔之金融才子

夢想上的豬

可否摘星辰(噓,你剛好在我心上)

嘉予

山一程水一程

菩提樹下聽雨人

在美國當警察的日子

波斯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