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 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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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瓊的馬，是在濟南城西買來的一匹黃驃，陪他解差到潞州去。逢刺史到幷州太原公出，只好在王小二店中住下，一連十幾日，囊橐已盡。又因衝撞了轎子，被當街打了十板。終於投了文，僅領回盤費三兩。沒奈何，只好賣馬。

馬不肯出門，把兩條前腿蹬定門檻，後腿倒坐了下去。此時才交五鼓，這馬曉得，倘若回家，必然已備鞍轡，捎行李；空身出門，就是要賣它了。秦叔寶蹲在地上，輕聲地喚它起來，用手撫摸它的鬃毛。馬是特別尪瘦了，連著多少天，餓得在槽頭嘶喊。店小二一根門閂打下去，馬痛得猛跳出去。

“列位讓開些，窮漢子牽了一匹病馬來了，不要挨倒了他。”在潞州的馬市上，這人這馬，都是沒人待見的。所幸遇見一位賣柴的老莊家，帶他來到二賢莊，要把馬賣給單雄信。“我也看不上，教他人怎麼肯買！”秦叔寶將左手衣袖捲起，按著馬鞍，右手五指，將馬領鬃往下分理，那馬眼中滾下淚來，四蹄踢跳，嘶喊了幾聲。

單雄信把衣袖撩起，用左手在馬腰中一按，那馬筋骨崚嶒，分毫不動。託一託，頭至尾，準長一丈；蹄至鬃，準高八尺；遍體黃毛，如金絲細卷，沒有半點雜色。

秦瓊賣了馬，心中惱悶，急急趕回濟州去，迷了路頭，又窮出一場病來，在東嶽廟住了多時。在皂角林被錯認成響馬，被捕盜打傷四肢，解往幽州充軍。鎮守幽州的羅公傳他進去問事。“當年事北齊主盡忠的武衛將軍秦彝，他家屬流落山東，你可曉得麼？”

“武衛將軍，就是秦瓊的父親。”

珠簾後傳來哭聲。原來這位流落幽州的失意大漢，就是羅公夫人秦氏的親侄兒。羅公為扶持叔寶，大操三軍。叔寶身高一丈，揮手取銀鐧，輪動起來，就是銀龍護體，玉蟒纏腰，如一道月光罩住，連身子都看不到了。

秦叔寶攜千金回濟州看母親，路上是要到潞州搬取行囊的。單雄信已經知道多時了，他特地辦酒倚門等著。這一位秦叔寶，他慕名多年，不時渴想。賣馬那次，他起初當他是關外販馬的漢子，後來聽說他從濟州來，特地多加了盤纏，煩他給叔寶寄一封信。誰想到對面而不識呢？單雄信一直等到月轉東山，才聽到林中馬嘶，不禁喜得大喊：“是不是叔寶兄來了？”

他們覺得有千言萬語要同對方講，見了面，卻一句也說不出。單雄信催他快回家見母親，聽說他的母親病了。叔寶聽到，淚如雨下，卻又想起馬已是騎壞了。單雄信便喊人把秦叔寶的黃驃馬牽出來。

“昨日起，兄的良馬似乎已經知道了故主要回來，一直在槽頭嘶喊踢跳，就像有什麼話要說一樣。今日兄就來了。”

馬見故主，一番揸尾翻胸，人馬重逢的一幕，讓看到的人都禁不住感動。秦叔寶把行李捎在馬上，入席飲酒一番，牽馬出莊。衣不解帶，縱轡加鞭，那馬四蹄發跑，耳內只聞風吼，逢州過縣，一夜天明，走一千三百里路，已經到齊州了！正是：

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所向無空闊，真堪託死生。

（事出袁于令《隋史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