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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京師比起來,衡陽不過是個小地方,還好有萬頃湘水。王幼玉喜歡看湖上的石瀨淺淺,飛龍翩翩,也愛在洞庭木葉中任嫋嫋秋風吹透羅衣。她是王家三姐妹當中的一個。人們都說,整個衡陽的女孩子裡面三姐妹最美,三姐妹當中,十五歲的王幼玉最美。她的假母攜她們三人從京師來到衡陽,也無非是為了使她姐妹豔甲一方。衡陽人喜歡說:論才色,王家三姐妹並不輸給東京、西京的名姬,可是她們只在衡陽侍奉這些本地土包子,真是可惜了。

就連郡侯,也是這麼說。每次開宴招待遠方來客,他都不忘喊她們三人前去侑酒,以此象徵招待的最高規格,向客人們表明:像這樣足以達到京師水平的歌姬,我們衡陽也是有的。客人們越盛讚三姐妹的聲色,郡侯便越喜不自持。有一回,在座的文士還作了一首詩:

清風暗助秀,雨露濡其泠。一朝居上苑,桃李讓芳馨。

當晚,她的姐姐陪了郡侯,她的小妹回家睡覺,她被安排陪那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這是她第一次待客——郡侯特地安排的,還令她的假母告訴她,她陪伴的是一位新點的六品寺丞,從京師過來的,因為中舉的位次高而名滿天下,一點也不辱沒她。她曉得自己要設法令那位寺丞高興,從小假母教她的那些清歌妙舞和迎來送往的技藝正好用於今夕。可是王幼玉不想做。寺丞看出了她的勉強,追問她為何不開心。幼玉是經不起追問的,她的眼淚簌簌地下來。

“我不想過這樣的生活。”

那人聽她說了這話,鬆開了握著她的手,正色問道:“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呢?”

王幼玉任眼淚流淌了一陣子,才定了定神回答:

“你看那做商的吧,他每天都有得做,要進得貨來,賣得貨去;做工的,先要學工,學會了,領了活件,下力氣去做;耕田的,事情更要多,牛、籽、肥、水,樣樣不簡單,甚至那道士、和尚,也各有各的一份家計,一份口糧。而我們現在做的,算什麼呢?塗脂抹粉,巧言令色,從大人那裡騙幾個錢來。不要說別人看不起……”

沒想到她如此樸質。寺丞在心裡暗暗嘆了一聲,畢竟還是衡陽本地風光,豔美有餘,風情不足。

“我們自己,也自覺矮人三分。哪像好人家的女兒,嫁到別人家去,從最小的媳婦做起來,操持家務,生兒育女,漸漸地兒孫滿堂,出門去被人喊嬸孃、伯母,死了能埋在夫家的墳地裡……”

在把她推倒之前,寺丞勉強幹笑道:“你年紀雖小,想的事情還真不少呢。”

王幼玉沒讀過書,照著唱本認識了一些字。八歲到衡陽,到現在十八歲,學唱、學舞,凡是該會的她都會,只是不大會奉承。她曉得自己說話不好,便極少說話,落了個冰美人的綽號。文人說她“幽豔愁寂,寒芳未吐”,還把這些字寫給她看。她不大喜歡有錢的老頭子,也不喜歡做官的大人,他們總讓她覺得有些怕,儘管他們總是公開地表揚她。整個衡陽都知道王幼玉是一個不喜歡做妓的名姬,前幾年不知深淺時她曾經說過的那些話,被文人潤色了寫成文章傳頌人口,說她想要“死有埋骨之地”,埋進夫家的墳地裡,說她是遲早要從良的。人們猜測她會嫁一個怎樣的人,那些除一時聲色之外還期待得到長遠的感情的男人們紛紛到她家裡來見她。她待人越冷淡,他們便越有熱情;她給他們吃閉門羹,他們出門便說她有良家婦女的風度。

王幼玉知道她怎麼樣任性都是有人愛的,因為她這樣美。

柳富第一次到她家來,穿了一襲銀灰色新袍,著意梳洗得十分乾淨,越發顯出爽利的氣質。幼玉在他對面坐下,只是睜了眼睛看他。這人身材像是個武人,談笑文雅卻沒有酸朽氣,舉手投足都讓她感到很親切,捏起筆來就能作詩,寫得漂亮的好字。幼玉破格親手給他了一碗茶。她家的姐妹們都過來看,王幼玉對她們笑道:“擺了酒,這人是我要嫁的。”

頭一次見面就被王幼玉許了嫁,柳富的名字很快在衡陽城裡傳開了。人們說王幼玉不知道怎麼看上了一個三十幾歲喪偶的男人,看來王幼玉眼光不過如此。還有人說柳富的確家境殷實,此人命硬,上面已無雙親,前房又早死,嫁到他家裡,就能做上正頭娘子,王幼玉算計得不錯,這樣一來,埋到柳家墳裡是定了的了。還有認識他們倆的人,說正是天緣天對,那一種不合時宜的拗脾氣,女的裡面數王幼玉,男的裡頭,就數柳富了。

這一場戀愛也讓假母擔心了。王幼玉活到今天,脾氣如此惡劣,全憑臉龐兒俊俏,歌唱出眾,在人情純樸的衡陽又恰好沒遇上什麼踢場子的千金惡少,真是僥倖又僥倖。如今搭上了柳大郎,把以前的客人通通不理了。還好這柳大郎還有幾個錢,如果阻擋不了她從良,那麼也只能想辦法多要些錢了。

柳富坐定,看著這眼前的小娘子。鬢髮如雲,眸似秋江,年紀只得十七八歲。想起外界傳說,她是一定要找個人嫁,埋到人家墳裡的,柳富便又深看了她一眼。“此人果然沒什麼狹邪之氣。”柳富暗暗地想。

當晚便定了情。他總聽說王幼玉不好接近,如今竟然得來得如此容易。

戀愛中的日子,如翡翠之在雲路,王幼玉雖然見過許多男人,愛上一個人還是第一次。一開始柳富每天都來,突然有一天,說好了來的,竟然失約,讓她空等一夜。第三日又來,匆匆一面,還夜都沒有度。幼玉想問他不來的道理,都還沒有來得及問,他便走了。幼玉等了他三天,他不來;背了假母,請人下帖子請他,他還不來。又過了半個月了。

“你是個傻孩子。”假母說,“要是早聽我說,不要那麼早就許了他,讓他想又吃不到,他現在正是情熱時。”

“柳郎不是你想的那樣。”王幼玉說,“他家裡是姑太太管賬,自己暫做不得主。他說了必定要娶的,他是真心待我的。”

“傻孩子!”假母說,“你巴巴地等著他來,他會不知道?我以為你成了老道,結果還是個缺心眼的孩子。這世上男人的感情都是朝三暮四的。你就等著柳郎來吧!他必不會來了。”

王幼玉不希望世界是假母眼中的那個世界。她想要她的世界:在她的世界裡,柳郎同她說了娶她,就會好好地把她娶回去,讓她坐在他們的房間裡,讓往來的親戚喊她嬸母、姑媽,把錢交到她手裡,讓她買衣服料子、油鹽醬醋,她會生育子女,她的某一個兒子將來可能會考上進士,還說不定出將入相,讓她做個封君。說書的都是這樣說的。戲文裡也是這樣唱的。至於其中有小姑作祟,那也是戲本里常見的情節,她自然需要默默忍受,直到多年之後,她的兒子出人頭地,這個世界方能認識到有她這樣一位出身風塵的節烈女子。

然而柳郎真的不來了。

她是在江邊跟柳富重逢的。柳富看到她在那裡,便喊她過來入席。在座的不少知道他們那一段往事,不禁為這一幕喝彩。王幼玉接過酒盞,一飲而盡,又連飲三盞。人們安靜了下來,個個豎起耳朵,睜大眼睛,等著看下面發生什麼。

“我不幸有這樣的身世,”王幼玉垂淚道,“自己也覺得抬不起頭。只是這一生幸而跟你相識過,而你那一日曾經答應娶我。我活著,就是為了等你來。”

這番話頗為轟動,有人在側攛掇不已,說衡陽誰人不知王幼玉,柳富福氣不淺。在眾人的注視中,王幼玉將頭髮散開,瀑布一樣地垂在地上,剪下一綹兒,要給柳富做終身之信。柳富熱淚盈眶,曉得了她待他是真心,不禁鋪紙伸筆,寫下一首詩為報:

……一縷雲隨金剪斷,兩心濃更密如綿。自古美事多磨隔,無時兩意空懸懸……

他們複合的訊息再次傾動了衡陽。到處有人傳唱一首新詞,是柳富寫的《醉高樓》,其中“心下事,亂如絲。好天良夜還虛過,辜負我,兩心知”一段,纏綿悱惻,哀感頑豔,唱的人往往為其感動而淚下。有過情傷的,或在戀愛當中的人,更是感同身受。幼玉剪髮留情夫一事,在衡陽人口中,更是越傳越香豔離奇。幼玉的門前再次車馬騰喧,許多人只是為了聽她親口唱一曲《醉高樓》。王幼玉的名字甚至傳到了外省,連京師都有人聽說了。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王幼玉對柳富說,“我一生的夢想是被埋進你家的墳地裡。”

柳富回家翻賬本時,姑太太給了他一本黃賬,他這才知道,家裡實在沒有多少錢了。

“只有把這一船茶賣了,才會有錢。”姑太太說,“我曉得你急等著用這筆錢,可是家裡拿不出。你已經很久不管家了,你的心是野的,風水自然敗了。”

柳富想要借貸,把幼玉娶進來再出門還貸。又恐他不在家,幼玉受些磨折,還不如養在外頭好。來日方長,兩個人好歹有一輩子要過。他千叮萬囑,定了歸期,方上船去。一路上山山水水,長亭短亭,皆秋風萬里,蕭然不歡。

生意沒有想像中順利,柳富數著日頭,也在數著囊中的銀兩。他接到了幼玉的信,信中最後兩句是: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柳富的眼淚滴下來,寫一封信給她:

在這裡的確有一些時候,我是應當感到歡樂的,譬如說文酒之會,踏青之遊。在歡樂的人群當中,我像是一個異數。因為自從離開了你,我沒有一天的歡樂。所有的歡樂都在你那邊,離你越遠,便是離生命中的歡樂越遠。因為離開你的緣故,覺得人生都沒有什麼意思。讀小說時,看到別人天外神姬,海中仙客,還會被風吹來了相聚,我們兩個人本來在一起,卻被風吹散開。看到你的信,我知道你的痛苦正和我是一樣的,我寫一首詩給你看: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萬里雲山無路去,虛勞魂夢過湘灘。

柳富寫完回信,便倚在壁間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屏風間走出了一個搖曳生姿的美人,正是幼玉。幼玉握了他的手,對他說珍重,悲悲切切,讓他千萬回衡陽去。柳富醒來便大哭,對人說幼玉已經不在了。他星夜兼程地趕回去,終於連她的下葬都沒趕上。柳富決定不顧姑太太的阻攔,把王幼玉葬到他家的墳地裡去。他在兩人共踐過的江岸上採了蘭芷,慰告她的芳魂。他晝夜伏在幼玉墳上悲泣,恨自己遠走,早該知道她的薄命。他這一生,原本是不相信自己會這樣地愛一個人的,他愛的人是這樣的迷離短暫,雖然他們曾在濁世中相愛,他愛著的原就是萬頃湘水中的一個山鬼。

(事出《青瑣高議前集·王幼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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