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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西種菜的蔣老，近來深得滿洲人的喜歡。都統看到餵馬的草料都截去了根，稱讚他辦事精細，夏天南方的茭草根上有水蛭，吃了這樣的草，馬會生病。蔣老被髮了步兵牌，隸正藍旗下。這一日，他被喊到江邊。幾個滿洲大兵讓他把地上的一個巨大的布囊揹回家。“這裡面是你老婆。”
“我自己還養活不了自己，養不得老婆。”蔣老苦苦哀求道。
“說些屁話！天下有白得老婆還不要的男人？”一個滿洲人拔出刀來，要把蔣老劈面斬了，被另外幾個人抱住。又有人把布囊從地上提起來，按到蔣老背上。他不得不移動雙足，揹回家去。
所幸有人憐惜他，給了些乾糧、黑豆。蔣老細細地煮了幾天粥，那從囊中倒出來的人，漸漸地能兩手支著破床板坐起來了。她說自己是揚州太守的妻子，蔣老駭了一跳，喊她“官太”。告訴她有夠吃半個月的糧，讓她不要悲慟了。
二十天後，糧要盡了。官太問他：“你能進城嗎？”
“這兩天為了訪官太的親戚，我進城跑了也有十來趟。可是訪不到，太守殉城，城裡十戶去了九戶，街巷都空了。”
“你進城的時候，守城的滿兵盤問你不？”
“我有正藍旗步兵腰牌，他們都認得我了。”
“如此，西城內有董公祠，祠左側第三家門首一大陰溝裡，有兩具木匣，你給我取來。千萬不能讓人看見。搬回來時，上面蓋些柴草。”
蔣老一口氣擔回來千兩銀子。接下來，集慶巷中第四家雙環門第二進東側廂廚下積灰中的兩大包銀，玉帶橋北大第中空板房一所下的窖中累累白銀，漸次地堆滿了蔣老的茅屋。接下來，他二人持本錢往來貿易，買下百間草房經營南北雜貨，獲利無算。那雕樑畫棟漸漸地起來了。不顧蔣老萬般推辭，官太歸了蔣老，定情之夕，蔣老年過半百，還是混沌未開，又驚又喜，真正神仙不啻。人們都說，蔣老一生積德，所以到老有這樣一番奇遇。
可沒有人知道那所謂“官太”，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妓女羅小鳳。在明末那些荒亂的日子裡，她是有名的“打乖兒”，同著許多“幫鬧”“連手”，在一起扎豔囮，設局不知道騙了多少大老名公、少年子弟。因為鬧得太兇，連皇帝都知道了，這才被從京城裡攆出來，發到揚州去的。十日屠城時，她的假母被殺，她被髮在戎幕中，同一群兵士鬼混，又因為要行軍不便帶走，被裝入巨囊出賣，三日三夜，水米未進，氣悶飢寒，生不如死。昏迷中，羅小鳳夢到金甲神，告訴她因為有債未償，還死不了。當她睜開眼睛時，看見的就是蔣老了——那志誠的面貌搖晃著，漸漸定格在她面前，睜著懇切的眼睛。
她罪惡的一生中唯一一點光亮。
（事出《香豔叢書·豔囮二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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