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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這是迄今為止他們經歷的最熱的一天,而且頭頂上的天空與其說是藍不如說更接近於黑色,當他們終於一路走過繁忙的林蔭道,經過街上無數的咖啡館和紀念品商店來到海邊時,海卻是一片油膩膩的灰色,最輕柔的微風在其表面上堆積又驅散開一小塊一小塊的灰白色泡沫。水邊,細微的浪花不斷衝到稻草色的沙子上,孩子們就在這兒玩耍、喊叫;再往裡面一點,是應景的游泳者反覆抬高手臂在做認真的練習,不過向左右兩邊一直延伸到霧濛濛的暑氣當中的這一大堆黑壓壓的人群,其中的大部分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曬太陽的。圍繞擱板團團圍坐的大家庭正在準備亮綠色沙拉和深色葡萄酒的午餐。獨來獨往的男男女女已經在毛巾上平躺下來,身體上抹得油光瓦亮。電晶體收音機在放音樂,透過孩子們玩耍的嘈雜,時不時地能聽到做父母的呼喊小孩的名字那拖長的尾音。

科林和瑪麗在滾燙、厚重的沙灘上走了足足有兩百碼遠,經過抽著煙閱讀平裝本小說的孤獨的男性遊客,經過正在親熱纏綿的一對對情侶,穿過爺爺奶奶和嬰兒車裡的初生嬰兒全家出動的大家庭,四處找尋一塊正好合適的地方:既要在水邊,又不能離潑水玩的小孩太近;既要避開最近的收音機和帶著兩條精力過剩的阿爾薩斯牧羊犬的那個家庭,又不能離粉紅色毛巾上抹了一身油的那一對兒太近,以免侵犯了人家的隱私,還不能靠那個水泥的垃圾箱太近,上頭飛舞著厚厚一層藍黑色的蒼蠅。每一處可能的位置都至少因為有一大罪狀被當場否決掉。有一處空地倒是挺合適的,可是當中又亂丟著一堆垃圾。五分鐘以後他們還是回到了這裡,開始把空瓶子空罐頭和吃了一半的麵包片收拾到那個水泥垃圾箱裡,可正在這時,一個男人帶著他兒子從海里跑出來,浸溼了的黑色頭髮滑溜溜地貼在腦後,堅持說他們本來擺在這兒的野餐根本就沒開始吃呢。科林和瑪麗只得繼續朝前走,兩人一致同意——這是他們從船上下來以後的第一次交談——他們腦子裡真正想要的,是一處儘可能接近於他們旅館房間的那種私密的所在。

他們最終在兩個十幾歲的少女附近安頓下來,旁邊還有一小群男人一心想透過笨拙的側手翻和相互往眼睛裡扔沙子引起那兩個少女的注意。科林和瑪麗並排把毛巾鋪好,脫得只剩下泳衣,面朝大海坐下來。一艘船拖著個滑水的人從他們的視野中經過,連帶著有幾隻海鷗飛過,還有個脖子上掛著個馬口鐵箱子的男孩子在賣冰淇淋。那幫年輕人當中有兩個正在狠命地擊打他們朋友的胳膊,惹得那兩位少女大聲地抗議。這麼一來,那幫年輕人立馬一屁股坐下來,呈馬蹄形圍住那兩位少女,開始自我介紹了。科林和瑪麗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透過手指的動作向對方保證,他們雖然默不作聲,可是卻深深地關切著對方的存在。

吃早飯的時候瑪麗又講了一遍照片的事兒。講的時候也並沒經過深思熟慮,就把她認識到的事實一步步照順序說了一下。科林自始至終都點頭稱是,還提到他現在想起來了,昨晚還問過她幾個細節問題(盆栽的天竺葵也在照片上嗎?——是的;光照的影子是朝哪一邊的?——這個她不記得了),可照舊沒發表什麼概括性的意見。他一邊點頭稱是一邊疲憊地揉著眼睛。瑪麗把手伸出來放到他的胳膊上,胳膊肘碰翻了牛奶罐。回到房間準備換衣服去海灘的時候,她把他拖到床上死命地擁抱著他。她吻遍了他的臉,把他的頭抱在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她多麼愛他,她多麼痴迷於他的身體。她把手放在他赤裸、緊湊的臀部,輕輕地捏著。他吸吮著她的乳房,把食指深深地伸進她體內。他抬起雙膝,吸著、刨著,瑪麗前前後後地搖晃著,不斷呼喊著他名字;然後,她半哭半笑地說,“深愛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恐怖?為什麼會這麼嚇人?”可他們並沒有賴在床上。他們相互提醒他們要去海灘的諾言,從對方的身體上撕扯開以後他們開始收拾毛巾。

科林趴著,瑪麗跨坐在他屁股上往他的背上抹油。他眼睛閉著,臉斜靠在手背上,第一次跟瑪麗說起羅伯特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的事。他詳述了事情的始末,既不加修飾,也絲毫不帶有個人的情感,不論是當時還是現在,複述他還想得起來的對話,描述身體的位置,講述事情發生的確切的過程。他說的過程中,瑪麗在按摩他的後背,從脊椎的下端開始向上按摩,兩個拇指以聚攏的力量逐一按壓著小塊的堅實肌肉,一直按到脖頸後面兩側堅挺的肌腱。“疼哎,”科林說。瑪麗道,“繼續,把經過講完。”他正說到他們準備走時,卡羅琳悄聲對他說的話。他們身後,那幾個年輕男人的低語音量越來越高,直到爆發成為全體大笑,笑聲中有些緊張,不過非常和善;然後是那兩個少女相互間輕柔而又飛快的話音,又一次全體大笑,這次少了些緊張,更加收斂些。從這幫男女背後,傳來海浪那極有規律性的拍岸聲,間隔的時間差不多完全相等,聽來催人入眠,而當海浪間或飛快地連續拍擊海岸,暗示出其背後蘊含著多麼深不可測的複雜動作時,那聲音聽來就更讓人昏昏欲睡了。太陽就像是響亮的音樂,放射著光輝。科林的話音已經有些含糊了,瑪麗的動作也沒那麼迫切,更加有節奏性了。“我聽到她的話了,”她在科林說完後說。

“她簡直是個囚徒,”科林說,然後,更加肯定地說,“她就是個囚徒。”

“我知道,”瑪麗道。她把雙手併攏,鬆鬆地環住科林的脖頸,把她在陽臺上跟卡羅琳的談話講了一遍。

“你先前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最後說。

瑪麗猶豫了一下。“那你幹嗎不告訴我?”她從他身上爬下來,他們躺在各自的毛巾上再度面向大海。

經過一段拖長的沉默後,科林說,“也許他打她。”瑪麗點點頭。“然而……”他抓起一把沙子,慢慢流瀉到他大腳趾上。“……然而她又似乎挺……”他的話音含混下去。

“挺心滿意足的?”瑪麗尖酸地道。“大家都知道女人是多麼喜歡被人毆打。”

“別他媽的這麼自以為是。”科林反應的激烈讓他倆都倍感吃驚。“我想說的是……她似乎,怎麼說呢,因為什麼而容光煥發。”

“哦是呀,”瑪麗說。“因為疼痛。”

科林嘆了口氣,翻了個身又趴了回去。

瑪麗噘起嘴唇,望著在淺水裡玩耍的幾個孩子。“那幾張明信片,”她喃喃道。

他們又坐了有半個鐘頭,各自眉頭微蹙,私下裡都在琢磨一個很難用語言來定義的想法;他們都受制於一種感覺,覺得過去這幾天不過是某種形式的寄生狀態,一種不願承認的共謀:是喋喋不休偽裝之下的沉默無語。她伸手到包裡,取出一根橡皮筋,把頭髮紮成一束馬尾。然後她突然站起來,朝海水走去。當她經過那一小幫吵鬧的男女時,有一兩個男人衝她溫和地吹了聲口哨。瑪麗表示質問地回過頭來,可那幾個男人小羊羔似的笑笑,特意把眼睛別開了,其中一位咳嗽了一聲。科林仍沒改變姿勢,望著她站在深及腳踝的水裡,周圍都是幫小孩子,興奮得大呼小叫地在追趕著海浪。瑪麗似乎是在看一幫更大些的孩子,在更深一些的水裡,紛紛往一個平平的、黑色拖拉機輪胎的內胎上爬,又紛紛往下掉。她繼續往裡面跋涉,直到跟他們平齊。那幫孩子衝著她喊話,無疑是在教她如何正確地入水,瑪麗朝他們的方向點頭致意。她以最快的速度回頭瞄了科林一眼後,向前推水,然後偎入水中,以舒適、緩慢的動作開始了蛙泳,採用這樣的泳姿她在常去的泳池裡能毫不費力地游上十個來回。

科林胳膊肘撐地躺了回去,沉溺在暖意洋洋和相對的孤獨中。有個男人已經弄到了一個亮紅色的沙灘球,現在他們在吵吵嚷嚷地商量著該拿它來玩什麼遊戲專案,還有更加困難的分組問題。有個女孩加入進來,她正拿自己的手指虛張聲勢地戳著那個塊頭兒最大的男人的胸膛,以示警告。她的朋友,又瘦又高,雙腿看起來有點過於瘦弱了些,站開一點,有些緊張地撫弄著一縷頭髮,臉上凝固成一個禮貌的、默許的露齒笑容。她正在注視著一個身材矮胖、活像個人猿的人的臉,那人看來一心想逗她開心。他一個段子講到最後的時候,抬手在她肩上友好地打了一拳。一會兒以後他又躥到她面前,掐了她大腿一下,跑出去幾步,轉頭讓她追他。那女孩就像個新生的小牛一般,毫無方向地奔了幾步,而且踉踉蹌蹌,窘迫得不得了。她手指插到頭髮裡爬梳了一遍,轉身朝她朋友走去。那個人猿再次跑上來逗她,這次是拍了她屁股一掌,很有技巧的飛快一擊,聲音出人意料地響亮。別的人,包括那個個頭稍矮的女孩,全都笑了,人猿喜不自勝地表演了個失敗的側手翻。而那個瘦弱的女孩仍舊面帶勇敢的微笑,退後躲開了他。他們把兩把沙灘遮陽傘隔開幾步遠的距離插在沙子裡,頂上用根繩子連起來;一場排球賽就要開始了。那個人猿在確定那個瘦弱的女孩跟他同組以後,已經把她叫到一邊,跟她解說規則去了。他把球拿在手裡,給她看他如何攥成拳頭,然後一拳高高地把球打到空中。那女孩點點頭,微微一笑。她拒絕擊球,可那個人猿堅持讓她試試,她等於給個面子,把球打出去幾英尺高。人猿一邊拍手叫好一邊跑去撿球。

科林沿著水邊漫步,彎下腰來細看衝上岸來的一攤泡沫。在每個細小的氣泡中,光都經過折射在薄膜上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彩虹。那攤泡沫就在他觀察的過程中慢慢乾涸了,幾十道彩虹每秒鐘都在消失當中,然而又沒有任何兩道彩虹是同時消失不見的。等他站直身子的時候,除了一圈不規則的浮渣之外已經一無所剩。瑪麗現在已經游出去有兩百碼左右的距離,她的頭成為一個小黑點,襯在一片灰色的平面當中。科林手搭涼棚,為的是看得更清楚些。她已經不再往海里遊了;事實上她似乎已經面朝岸邊,不過很難看清她到底是朝他游過來還是在原地踩水。像是回答他的疑慮,她抬起胳膊急切地揮舞起來。可到底是她抬起了胳膊,還是在她身後湧起了海浪呢?又那麼一刻,他看不到她的頭了。她的頭沉下去又浮起來,頭上又有什麼在揮舞。肯定是她的胳膊。科林猛吸了一口氣,也朝她揮舞著胳膊。他已經踩到水裡有好幾步了,而沒有察覺。她的頭像是轉了過去,這次沒有消失,卻在來回亂動。他叫著瑪麗的名字,並沒有大聲喊出來,發出來的是一種恐慌的低語。站在齊胸深的水裡,他最後看了她一眼。她的頭再度消失不見,仍舊很難看清楚她到底是沉入了海浪,還是不過被海浪擋住了。

他開始朝她的方向游去。在他們家當地的游泳池裡,他遊的是自由泳,動作很大很漂亮,入水很深,也就從池頭游到池尾,碰上天氣好興致高的時候才遊個來回。距離再長他就有點遊不動了,還會抱怨老這麼一上一下地太乏味。如今他因為長距離地游泳真有點吃不消了,呼氣的聲音像是響亮的嘆息,彷彿在嘲弄一連串發生的悲慘的事件。游出二十五碼以後,他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他仰躺了幾秒鐘,然後開始踩水。他半眯著眼睛四處尋找,可是看不見瑪麗的蹤影。他再次出發,這次放慢了速度,自由泳之外再跟一段側泳,這種泳姿呼吸起來更容易一些,還可以把臉保持在現在越來越大的海浪之上,循著海浪的波谷來遊,因為要想橫穿著游過去實在是累人。等他再度停下來時,這才看到了瑪麗。他朝她大喊,可他的聲音卻軟弱無力,而且一次性從肺裡排出這麼多空氣也似乎讓他倍感虛弱。到了這裡,只有最上層那幾英寸的水是暖的;他踩水的時候,伸到底下的腳都給凍麻了。他轉身繼續朝前遊的當口,迎面正好撞上一個海浪,吞了一大口海水下去。那個浪下來的時候挺和緩的,可他仍不得不背過身去喘口氣。哦上帝啊,他說,或者他想道,一遍又一遍,哦上帝啊!他再度動身,遊了幾下自由泳就又不得不停下來;他兩條胳膊感覺像是灌了鉛,怎麼也抬不出水面。他如今只得全部採用側泳,慢慢劃過水面,簡直感覺不到在前進。等他再次停下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伸長了脖子越過浪頭四處觀瞧的時候,發現瑪麗就在十碼以外的地方踩著水。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在朝他喊叫,可是海水拍擊著他的耳朵,他聽不清。這最後幾碼的距離花了他很長時間才游到;科林的泳姿已經退化成為側著身子的亂刨,等他終於攢足了力氣抬眼觀瞧的時候,瑪麗看起來好像離他更遠了。他終於撲騰到了她身邊。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她在他的壓力之下沉了下去。“瑪麗!”他大叫,又吞了一口水。

瑪麗再度出現,用手指捏住鼻子擤了擤。她的眼睛又紅又小。“多漂亮啊!”她叫道。科林上氣不接下氣,又伸手去抓她的肩膀。“當心,”她說。“仰泳,要不然你會把咱倆都給淹死的。”他努力想說話,可嘴巴一張水就湧了進去。“經過那些彎彎腸子的小破巷子以後,來到這裡真是太棒了,”瑪麗道。

科林仰面朝天,手腳攤開得活像個海星。他把眼睛閉上了。“是的,”他最後艱難地說。“太棒了。”

他們回到沙灘上的時候,沙灘上已經沒剛才那麼擁擠了,不過那場沙灘排球賽才剛剛結束。那個高個兒女孩一個人走開了,低著頭。另外的隊員望著她離開,這時那個人猿蹦蹦跳跳地追了上去,在她面前後退著走路,兩條胳膊誇張地、求肯地畫著圓圈。瑪麗和科林把隨身的東西都拖到一把被人遺棄的遮陽傘下,睡了半個鐘頭。醒來的時候沙灘上更空了。玩排球的和球網都不見了,只有那些個大家庭還跟他們的野餐留在原地,圍著堆滿垃圾的桌子打瞌睡或是低聲交談。在科林的建議下,他們倆穿好衣服朝那條繁忙的大街走去,去找吃的和喝的。他們頭一次發現,在步行不到一刻鐘的地方就有一家適合他們的餐館。他們在餐館的露臺上就座,整個露臺都在一株飽經風霜、遍體瘤節的紫藤的濃蔭掩映之下,紫藤的枝幹虯結蜿蜒,百折千回,鋪遍了整個院落上面扎的藤架。他們的桌子相當隱蔽,鋪了兩層漿硬的粉色桌布;餐具沉重而又華麗,擦拭得鋥亮;桌子中間有一枝紅色的康乃馨,插在一個極小的淡藍色陶器花瓶裡。伺候他們的兩個侍應生既友好又保持令人感覺愉快的淡漠,選單上的菜式不多,表示每道菜都是以全副心思準備的精品。結果菜式並不見得有多麼出色,不過葡萄酒很冰爽宜人,他們倆喝了有一瓶半。兩人席間的談話彬彬有禮又輕鬆隨意,就像是老朋友間的閒聊,倒不像情人間的絮語。兩人都避擴音到他們自己或者是這次假期。他們談的反倒是共同的朋友,猜度他們怎麼樣了,為回家以後的安排草擬些計劃,談到可能會曬傷,討論蛙泳和自由泳各自的優點所在。科林不斷地打呵欠。

一直到他們走出餐館,忐忑不安地走在夜幕中,身後是那兩個侍應生站在露臺的臺階上目送他們遠去,前頭是那條筆直的林蔭道,從沙灘和大海通往碼頭區和潟湖,科林才用手指扣住瑪麗的手指——手拉手的話太熱了——又提到了那張照片。羅伯特難道一直帶著架相機跟蹤他們?眼下他還跟在他們後面嗎?瑪麗聳了聳肩,回頭瞥了一眼。科林也回頭看了看。到處都是相機,掛在遊客的脖子上,就像水缸裡的魚襯在身體和衣服的水生背景當中。可羅伯特並不在這兒。“也許,”瑪麗說,“他覺得你有張標緻的面孔。”

科林聳了聳肩,把手撤回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我有點曬過了,”他解釋道。

他們朝碼頭區走去。人群現在正大批離開餐館和酒吧,重新回到沙灘。科林和瑪麗為了趕時間不得不離開人行道,走在路面上。他們到達碼頭的時候,只有一條船在那兒,而且就要開船了。它比通常橫渡潟湖的船隻要小,船的駕駛艙和通風井漆成了黑色,正好是個打扁了的大禮帽的形狀,使那條船看上去活像個衣冠不整的殯葬員。科林已經朝它走去了,瑪麗則有心研究了一下售票處旁邊的時刻表。

“它要先繞到島的另一邊,”她趕上他以後說,“然後抄近路再沿著海灣繞到我們那邊。”

他們剛上船,船老大就走進駕駛艙,發動機的聲音突突地響起來。他手下的船員——通常都是個留小鬍子的年輕人——解開鐵柵欄然後又砰的一聲把它給關上了。船上頭一遭只有很少的幾個乘客,科林和瑪麗分開幾步分別站在駕駛艙的兩邊,順著船頭的一線望去,迤邐越過遠處那些著名的尖頂和圓頂,經過那個巨大的鐘塔,直望到那個公墓島,從這裡望去,那個島不過是個懸浮在地平線上的模糊的汙點。

現在航程已經確定,引擎已經穩定成一種愜意的、有節奏的聲響,就在兩個相差不到半個音的音符間擺動。在整個航程當中——有三十五分鐘左右——他們倆都沒開口說話,甚至沒朝對方看一眼。他們在相鄰的兩條凳子上落座,繼續注視著前方。他們倆中間是那個無精打采站在駕駛艙門口的船員,艙門半開著,他偶爾跟船老大交換幾句意見。瑪麗把下巴靠在一邊的胳膊肘上。科林時不時地把眼睛閉上。

當船慢慢靠攏醫院旁邊的小碼頭時,他來到瑪麗這邊,觀看等著上船的乘客,有一小幫人,大多數都上了年紀,雖然天氣炎熱,仍舊儘可能近地靠在一起,以不相互接觸為原則。瑪麗也站了起來,朝下一個碼頭望去,就在波瀾不興的水面四分之一英里開外的地方,歷歷在望。那幫上了年紀的乘客相幫著上了船,船老大和船員快速對喊了幾聲,然後船就繼續向前開,走的線路跟他們五天前一早走過的人行道平行。

科林貼身站在瑪麗身後,在她耳朵邊說,“也許我們應該在下一站下船,步行穿過去。這比繞著海灣轉一圈還快些。”

瑪麗聳了聳肩說,“也許吧。”並沒有回頭看他。不過當船慢慢駛進下一站的碼頭,船員已經開始把纜索往繫泊柱上纏繞時,她飛快地轉身,輕輕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鐵欄杆抬了起來,有一兩個乘客上了岸。這時出現了片刻的停頓,他們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像是在行動當中定格下來,就像是小孩子在學祖母走路的步態。船老大已經把前臂搭在了方向盤上,正看著他的船員。船員已經拾起拖拉在船上的纜索繩頭,正要把纜索從繫泊柱上解下來。剛上船的乘客已經找到了座位,不過習慣性的閒談尚未開始。科林和瑪麗走了三步,從油漆剝落的甲板跨到棧橋那吱嘎作響的黑色板條上。接著,船老大馬上就尖聲朝船員喊了一嗓子,船員點了點頭,把纜索全部都解了下來。從船裡,從不通風的艙內部分傳來突兀的笑聲,還有幾個人也立刻開口說話。科林和瑪麗一路無語,慢慢地沿碼頭走去。他們偶爾朝左邊一瞥所看到的景緻被樹木房屋和院牆特別的排列組合給遮蔽了,不過有個缺口是註定要出現的。終於,他們倆一起停下了腳步,透過一個高大的變電站的一角和一棵高大的懸鈴木的兩個枝杈中間,望著一個綴滿鮮花的熟悉的陽臺,一個渾身穿白的矮小的人影先是凝神觀望,然後開始朝他們揮手。透過離岸的船隻輕柔搏動的引擎聲,他們聽到卡羅琳在向他們發出召喚。仍舊小心地避開對方的眼睛,他們朝左邊的一條過道走去,穿過過道就可以登堂入室了。他們並沒有手牽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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