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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猛然驚醒,每一條肌肉都突然緊繃起來。她睜開眼睛看見一片黑暗,聽到樓下街道上傳來過往汽車低沉的轟隆聲,還有一旁熟睡中的嘉柏瑞所發出的均勻呼吸聲。珍心想:我在家裡,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在自己的公寓裡,而且我們一家三口都平安。珍深吸一口氣,等待心跳緩和下來,被汗水溼透了的睡衣在她的肌膚上漸漸變涼。她想:這些噩夢終究會遠離,這些只是當初驚恐尖叫聲的淡淡迴音而已。

珍轉向丈夫,尋求他身上熟悉的溫暖以及令人安心的氣味。但就在珍想要環抱嘉柏瑞腰部的時候,聽到隔壁房間傳來寶寶的哭聲。珍心想:哦,拜託不要!我三個小時前才餵過你。再給我二十分鐘,再十分鐘也好,讓我再躺一會兒,讓我趕走那些噩夢。

但哭聲仍然持續著,越來越響,每一聲號哭都越來越引人關注。

珍起身,摸黑走出臥房,順手把房門帶上以免吵醒嘉柏瑞。她開啟育嬰室的燈,低頭看著漲紅臉大叫的女兒。珍想:才三天大,你就把我累壞了。她把寶寶從嬰兒床上抱起來,立刻感覺到小嘴巴貪心地湊上她的乳房。珍坐上搖椅的時候,寶寶粉紅色的牙床像老虎鉗一樣緊緊咬住珍的乳頭。然而,吃奶只能讓寶寶暫時滿足,過不久,寶寶又不安起來,不管珍抱得多緊,不管珍怎麼搖晃她,寶寶就是不肯安靜下來。我什麼地方做錯了?珍低頭看著寶寶,沮喪地想。為什麼我帶孩子這麼笨手笨腳?珍很少覺得自己無法勝任什麼工作,但這個三天大的小嬰兒卻讓她感到完全無助,甚至讓她突然產生一種衝動,想要在凌晨四點鐘打電話給媽媽,尋求幫助。這種母性智慧應該是與生俱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珍就是不具備。珍想著:別哭了,寶寶,拜託你別再哭了,我好累,只想要躺回床上,但是你不讓我休息,而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哄你入睡。

珍從搖椅上站起來,繞著房間走來走去,邊走邊搖寶寶。她想要什麼?為什麼她還在哭?珍走進廚房,一邊站著輕輕搖晃寶寶,一邊疲倦得快睡著地注視著凌亂的餐桌。她想起當媽媽以前、認識嘉柏瑞以前的生活:下班回家後,她會開啟一瓶啤酒,然後把腳蹺上沙發。珍深愛女兒,也深愛丈夫,但她實在累壞了,不知何時才能爬回床上。展開在她眼前的漫漫長夜,像是無止無盡的磨難。

不能再這樣下去!我需要幫助。

珍開啟餐具櫃,看著醫院傳送的配方奶試用瓶。寶寶叫得越來越大聲,珍不知道還能怎麼做。她洩氣地伸手去拿一瓶配方奶,把奶倒進奶瓶,放在一壺熱水中加溫。這一切都象徵著她的挫敗,完全不能勝任母親的角色。

珍一將奶瓶放到女兒面前,粉紅色的小嘴唇立刻咬住奶嘴,津津有味地吸起來。寶寶不再號哭、不再扭動,只發出幸福寶寶的吸吮聲。

哇!一瓶配方奶的魔力。

珍筋疲力盡地坐進餐桌椅子。看著奶瓶即將被喝空,她心想:我投降了,配方奶贏了。珍的眼光落在餐桌上的那本《為寶寶取名字》上,書還翻開在L開頭的名字那一頁,珍之前瀏覽著尋找女孩用的名字。女兒從醫院回家到現在,還沒有取名字。而現在,珍伸手去拿名字書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絕望。

你是誰,寶貝?告訴我你的名字。

然而,她的女兒沒有透露任何秘密,只是忙著吸配方奶。

勞拉?蘿芮?蘿芮雅?太溫柔、太甜美了,跟這孩子一點都不搭。她可是有辦法把地獄都給掀翻的。

奶瓶已經半空。

小豬。這倒是個貼切的名字。

珍翻開M開頭的那一頁,考慮著名單上的每一個名字,然後低頭看看這個兇猛的嬰兒。

梅西?梅瑞?蜜安?都不對。珍翻到下一頁,眼睛已經累得無法對焦。怎麼會這麼難?女兒需要一個名字,挑一個就好啦!珍的視線落在書頁上,然後停住。

蜜拉。

珍全身定住,瞪著那個名字,一股寒意爬上她的脊背。她發現自己把這個名字讀出聲來。

蜜拉。

房裡突然冷了起來,好像有鬼魂從門口飄進來,現在飄浮在她身後。珍忍不住回頭望一眼,然後,全身顫抖著站起來,把已經睡著的女兒放回嬰兒床。但是那種冰冷的恐懼感還沒離開,她留在女兒房內,在搖椅上抱著自己,試著搞清楚自己發抖的原因——為什麼看到“蜜拉”這個名字會讓她這麼不舒服?寶寶睡著的時候,時間一點一滴地靠近黎明時分,珍就這樣在搖椅上輕輕搖著。

“珍?”

她嚇了一跳,抬頭看見嘉柏瑞站在門口。

“怎麼不回床上睡?”他問道。

“我睡不著。”珍搖搖頭,“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我想你是太累了。”嘉柏瑞走進來在她頭上印下一吻,“你需要回去睡覺。”

“天哪!我真是不擅長做這個。”

“你在說什麼?”

“沒有人告訴過我當媽媽是這麼困難的,我甚至沒辦法喂她喝母乳。任何一隻笨貓都曉得該怎麼喂小貓,但我真是無計可施,她就是一直鬧、一直鬧!”

“她現在看起來睡得很好啊。”

“那是因為我喂她喝配方奶,從瓶子裡倒出來的。”珍生氣地哼一聲,“我永遠比不上配方奶,女兒餓到哭的時候,就開一瓶。該死!有了配方奶,誰還需要媽咪?”

“哦!珍,你就為了這件事情心煩啊?”

“這並不好笑。”

“我沒有在笑。”

“但是你的語氣在說:真是愚蠢得難以置信。”

“我想你是累壞了,只是這樣。你起來幾次了?”

“兩次,不,三次。天哪!我記不清了。”

“你應該把我踢醒的,我都不知道你起床。”

“不只是因為寶寶,還有……”珍停住,然後靜靜地說,“我做了夢。”

嘉柏瑞拉過一張椅子,坐在珍旁邊,“你做的是什麼夢?”

“相同的夢境一再重複,關於那個晚上在醫院裡發生的事。夢裡面,我知道有可怕的事情發生,但我不能動,不能說話。我感覺得到臉上有血,我嚐到血的味道,而我好害怕……”珍喘了一口氣,“我好害怕那是你的血。”

“才過了三天,珍,你的心理狀態還在適應所經歷的事情。”

“我只想要忘記那些事。”

“你需要時間才能擺脫那些噩夢。”嘉柏瑞靜靜地說,“我們都一樣。”

珍抬頭看他疲憊的眼睛和還沒刮鬍子的臉龐,“你也做了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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