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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鈴音半夜裡醒來,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這是怎麼回事。她站起來,摸了摸有些暈沉的頭,額上一陣疼痛;扭回頭,藉著月光,看到月門緊閉。

她於是仰天長嘆,出師不利啊出師不利。誰能想到這色魔縣令大晚上會在自家院中裸奔,得變態到什麼程度才能做出這種勾當。譚鈴音搖了搖頭,禁不住為此地百姓的命運擔憂。

感嘆了一會兒,她便打算回去。剛走出一步,便覺左腳不對勁,蹲下來一看,發現鞋沒了。

原來方才唐天遠隨意拖行譚鈴音時,使譚鈴音不知將鞋遺落在哪裡。

譚鈴音低頭在原地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只好作罷,一蹦一跳地回了南書房。

因著兩人有些尷尬,次日一早,譚鈴音沒有去見唐天遠,後者樂得清靜。

一上午,譚鈴音無所事事,便和幾個衙役喝茶聊天,一人給算了一卦,眾衙役都贊譚鈴音算得準,一起湊錢請她吃了頓好的。這期間,譚鈴音打聽到一個了不得的訊息:色魔縣令的大名竟然是“唐飛龍”?!

她就是靠著這三個字成名且撈了不少錢的,因此再熟悉不過。但她寫的“唐飛龍”可不是這個“唐飛龍”,而是大名鼎鼎的探花郎唐天遠。兩年多前,唐天遠名震天下,成了無數閨中少女的夢中情郎,也是許多讀書人的榜樣。譚鈴音見此商機,豈可錯過,於是以“妙妙生”之名號,寫了本以唐天遠為原型的書,自此聲名遠播。若是在書中直用“唐天遠”的大名,她怕對方找上門來,便另取了個名字“唐飛龍”,取“飛龍在天”之意。

總之,看過她書的人都知道,唐飛龍就是唐天遠。

如今,真正的“唐飛龍”找上門來了。

譚鈴音仔細思量了一下這個唐飛龍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雖嘴上說著仰慕,但語氣中似乎並無半點欣羨神往之意。

這個唐飛龍,不會是來找茬的吧?

想想也可以理解,他與唐天遠為同科進士,可唐天遠的風頭必定壓過了他。又有人拿他的名字寫書,卻是句句指向唐天遠,根本不關他的事。身為真正的唐飛龍,又怎會甘心?而且,他的親朋若是看了書,大概會把他和唐天遠進行比較,這樣一來豈不是更加傷人自尊?

如此,唐飛龍八成是來尋仇的。

這樣看來,他之前為何阻止她寫龍陽小說,也是可以理解了。若非有特殊癖好,沒有哪個男人願意使自己的名字和另外一個男人擺在一起、共同出現在風月小說裡吧。

怎麼辦,縣令大人肯定討厭死她了。譚鈴音有點惆悵。

吃過午飯,譚鈴音想打會兒瞌睡,不料李大王來找她,說縣太爺讓她過去。譚鈴音便去了退思堂,裡頭縣令大人正在和另外一個人說話。

那人面皮焦黃,一把山羊鬍子,兩隻小眼睛透著精光,一看就不像是省油的燈。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又想到昨晚的鬧劇。他涵養好,雖心裡不喜,表面並不表露半分,引著譚鈴音與那個人廝見了,三人一團和氣。

山羊鬍子是池州府新派下來的縣丞。縣丞是一縣之副,地位權力僅次於縣令。縣令並無權力私招縣丞,即便是看上了什麼人,也要向上官提交申請,才能正式透過。唐天遠倒是省去了這層麻煩,他連師爺都招不到,遑論縣丞,於是直接問池州府要來了一個。

新縣丞名字叫做周正道。譚鈴音心想,舉凡叫“英俊”的男人、叫“美麗”的女人,多半並不怎麼英俊和美麗,這山羊鬍子名叫正道,八成也不走正道吧。

她這樣想並非以貌取人,而是有根據的。縣令大人是個普通進士,四川人,沒什麼大靠山,又是個愣頭青的新官,來到銅陵這是非之地。池州知府是官場老油條,大概不會一上來就伸手幫他。所以派給他的人,要麼是別人挑剩下的破爛,要麼就是來試探拉攏的。

譚鈴音都能想到這一點,唐天遠就更不會料錯了。不過試探是雙向的,別人能試探他,他自然也能試探別人。他與這周正道初次見面,還說不好對方是哪一路的,總之且走且看吧。

這些天唐天遠並未閒著。他仔細研究了一下縣衙的情況,發現所有有可能知道黃金之案的人都不見了,要麼死要麼逃要麼被替換,餘下的都是些不明真相的小嘍囉,無關緊要。

有人走就有人來。唐天遠看了看在座的兩人,周正道是需要好好提防的,這不用說;譚鈴音就使人費解了。即便用“腦子有病”,都無法解釋她昨晚的行徑。唐天遠覺得她要麼是想非禮他,要麼也是衝著黃金而來。總之兩者都不是他期待的。

唐天遠在納悶,周正道更納悶。沒聽說過哪個縣衙招女師爺的,這個縣令也太胡來了,看看這位女師爺,小姑娘長得十分水靈,不會是縣令瞧上她了吧?男人風流一些也是正常,可怎麼能把師爺之位交到女人手上呢,真是胡鬧。

不管怎麼說,新一屆縣衙的領導班子正式形成。三個人表面上和和氣氣,心裡頭各懷鬼胎,自不用提。

應付完縣令和縣丞,譚鈴音出了一腦門汗。她溜達著出了大門,在申明亭看到兩撥人在抬槓。

申明亭是專門調解糾紛的地方。一縣之大,每日出的事情眾多,倘若每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要找縣令來斷一斷,那麼縣令怕是要忙死了。因此,一些民事糾紛會先在申明亭進行調解。

這事兒不歸譚鈴音管,她也就不插手,只管在一旁喝涼茶看熱鬧。寫話本子要從生活中取材,就比如吵架,眼前是現成的例子,很可以觀摩學習。

正看得起勁,外頭一溜馬車經過。車輪軋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並馬蹄緩行的嗒嗒聲。譚鈴音耳力很好,聽到外頭聲響,便跑出去看,看到一隊有四五輛馬車停在縣衙大門口。

真是稀奇,這麼多人,難道是組隊來告狀的不成?譚鈴音看得奇怪,又往前湊了一湊,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打頭的馬車上相攜著下來兩個姑娘,都是十七八歲年紀,容貌俏麗。一個個子高一些、眉眼端莊的姑娘看到譚鈴音在看她們,還巴巴地湊那麼近,便皺眉問道,“你有事嗎?”

這話該我來問你,譚鈴音心想著,說道,“你們是來告狀的嗎?”

那女子垂目,掩蓋住眼中的鄙夷,笑道,“我們不是告狀的。”

另一個姑娘姿容更勝,心直口快道,“你這人真呆,怎麼見人就問告狀?”

譚鈴音摸了摸鼻子,心想,兩個女孩子,來縣衙除了告狀還能做什麼。

“我們是縣太爺家下的丫鬟。”那姑娘解答了她的疑惑。

丫鬟都長得挺不錯,可見這縣太爺確實是好色之徒。譚鈴音正待說話,見縣衙裡走出兩個小廝來迎這兩位姑娘。

原來那日唐天遠出門,只帶了小廝,並未帶丫鬟。他娘得知兒子要在銅陵待一陣子,也不知會待多久,怕小廝們不夠細緻,便又遣了丫鬟,打點了許多用品千里迢迢地趕來。唐閣老再三囑咐,不可太過招搖,於是唐夫人精簡又精簡,只讓兩個最可靠的丫鬟帶著最緊要的一些東西來了。

兩個丫鬟是唐夫人從平日伺候唐天遠的丫鬟裡精心挑選的,都是家生子,一個叫香瓜,一個叫雪梨。這唐天遠有一個古怪處。一般的文人雅士,都喜歡給自己的丫鬟小廝們取些風雅的名字,什麼“掃雪”、“司棋”之類,唐天遠雖滿腹文章,卻覺這樣多餘,只給取了吃食的名字,丫鬟都是水果,小廝都是蔬菜,方便又好記。

香瓜和雪梨一開始也是伺候夫人的,後來夫人心疼兒子,便把這兩個丫鬟給了他。香瓜容貌不是十分出挑,但勝在心思縝密、行事穩重。雪梨長得漂亮,又比一般的狐媚子缺些心眼,性格十分憨直,夫人也放心她。

其實當孃的選這樣兩個丫鬟給兒子,自有另一番用意。唐天遠也老大不小了,雖尚未娶親,房裡總該放幾個人。

哪知這些年唐天遠被那麼多鶯鶯燕燕環繞,卻總是心無旁騖,半點葷腥不沾。

唐天遠並非柳下惠,也不是有什麼隱疾,更非龍陽之類。他之所以這樣,源於八年前的一個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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