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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道回來之後,才發現這年紀輕輕的縣太爺竟然擺了他一道。

孫員外著急忙慌地來找他,想讓他幫忙引見縣太爺,錢不是問題。

周縣丞和孫員外是有交情的,他來銅陵縣的第二天,孫員外就來登門拜訪他了。兩人又不是幽約,用不著偷偷摸摸,縣太爺想必從那個時候就留心了。

所以,一發現孫不凡是殺人嫌疑犯,縣太爺不急著開堂,而是先把他周正道支走了。否則他身為縣丞,在堂上旁聽,總能幫著孫家說上些話,也許就能給孫不凡留個活口了。

這件事情太突然,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直接被打個措手不及。周正道一開始見唐縣令白淨斯文,以為是個面瓜,現在看來,小子雖年紀不大,倒真是個狠角色,手腕也夠硬。

只不過,終究還是年輕。根據官場上的遊戲規則,要在一個地方安穩做官,首先得好好結交當地豪紳。孫員外家大業大,在銅陵縣也是數得上的人物,唐縣令不好好應付,反倒一點情面不留直接判了他兒子死刑。孫員外哪能不恨?往後他要是聯合本地豪紳們天天找麻煩,那唐飛龍還有安生日子過嗎?早晚被擠兌走。

不過話說回來,年輕有年輕的好。周正道覺得吧,這唐縣令夠聰明,算是個可造之材。而且年輕人心腸熱好拉攏,這個關鍵時刻,他只要對唐縣令稍加點撥,曉以利害,這小縣令大概就為他所用了。

就這麼打著如意算盤,周正道找到了唐天遠。

“大人,卑職以為,孫不凡之案還需從長計議。”

喲,來了。唐天遠的眉角微微動了一下。他心內明瞭,“周縣丞有何高見?”

周正道捋著那幾根山羊鬍須,“我說句逆耳的忠言,請大人莫要怪罪。大人初到此地,無甚根基,想要把這縣令做好,最要緊的是與一郡之望各自相安。孫家是本地望族,孫員外家資富足,可推為本郡豪紳之首。莫說在銅陵縣,就算在府臺大人那裡,他都說得上話。現在孫不凡犯了事兒,這對大人來說正好,大人何不趁此機會賣那孫家一個面子,孫員外從此必定會對大人感激涕零。降服了他,往後大人在銅陵這地界,也算落穩了腳。”

哦,跟知府還有關係,也不知道這周正道是在吹牛還是確有其事。唐天遠搖頭道,“可是那孫不凡眾目睽睽之下親口承認殺人,這件事情恐難翻案。”

“不一定非要翻案。孫不凡殺人事出有因,權衡之下,免去死刑,判他個流放,等到遇赦放還,也是可以的。”

想得倒美。唐天遠心內冷笑,表面上不動聲色,“這不是小事,本官需要再思量思量。”

“卑職一心為大人著想,只求大人莫要多想,誤會我的一片赤誠。”

“周縣丞多慮了。本官初來乍到,多有思慮不周之處,周縣丞能直言指點,本官甚是欣慰。”

“不敢不敢。”

周正道見這位年輕的縣太爺還算上道,於是滿意離去。

唐天遠託著下巴沉思,思考他現在面臨的處境。

他爹是普天下官員的老大,他自己是欽差,代天巡狩,因此像周正道、孫員外這類,在唐天遠看來只能算是小蝦米,還是曬乾了的。他不怕得罪他們。不過他在人家的地盤上辦事,最好還是別輕易得罪人,否則這些小蝦米使起絆子來也麻煩。

當然了,更不能因此徇私枉法。

還有一件事比較棘手。聽方才周正道的意思,那孫員外似乎與池州知府有些瓜葛。倘若真是這樣,知府再來插一手,事情就更麻煩了。

好在不管怎麼說,只要他這個縣令不鬆口,孫不凡之案改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死刑是重罪,死刑案從來都是直接上報行省、再由刑部和大理寺進行復審。也就是說,州府對於轄縣審理的死刑案根本插不上口,就算是行省,也只能起到中轉的作用,沒資格改判。想要孫不凡活命,除非能夠買通刑部和大理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打定了這個主意,唐天遠也不急著拒絕周正道。他決定先拖些時日,探一探銅陵縣各方勢力的底細。

費半天腦子,唐天遠也有些累了。他捏了捏額角,站起身出了門,溜溜達達地回了內宅。

還未走進院子,他便聽到裡頭傳來談話聲。唐天遠本不願偷聽別人說話,可是聽到她們“譚鈴音”長“譚鈴音”短的咕唧,他便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站在門外聽起來。

院子裡,香瓜正在跟雪梨抱怨譚鈴音。起因是香瓜愛喝羊奶,便使錢託了廚房裡一個雜役,每隔兩三日弄一碗新鮮的羊奶來煮了吃。今天那雜役弄來了羊奶,放在廚房裡便暫時出去了一下,回來時卻發現羊奶不見了。雜役問了幾個人,有人說看到譚師爺端著一碗東西走了,正巧這時香瓜來尋羊奶,雜役便告訴了香瓜。

香瓜覺得奇怪,便去南書房找譚鈴音了。去的時候恰好看到她正端著羊奶餵狗。

“你說說,有這麼作踐人的麼!”香瓜的聲調不自覺提高,顯然餘怒未消。

雪梨安慰道,“她想是不知道那是你的。我看譚師爺人挺好的,應該不是故意的吧?”

“你呀你,她給了你什麼好處,,這樣就把你收買了?”

“沒有呀……”

“其實也怨不得你。那譚鈴音一身的本事,連少爺都要被她降服了。”

唐天遠在外面聽得直擰眉頭,他與譚鈴音勢不兩立,怎麼可能被她降服。他降服她還差不多。

香瓜有些得理不饒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想必已經跟譚鈴音鬧了一場。想到譚鈴音被香瓜指著鼻子罵的情形,唐天遠一陣不自在。他想要罵一罵香瓜,又覺自己偷聽本就不光彩;想要去安慰一下譚鈴音,又覺得兩人似乎沒好到那樣程度;復又想到譚鈴音拿羊奶餵狗,十分可笑;再一想到她那條醜出了風格醜出了特色的狗,更覺可笑。

腦子裡走馬燈似的過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等唐天遠發覺時,他已經站在了南書房的門外。

南書房也是獨立成院,只不過院子很小。譚鈴音剛搬過來時還抱怨過,當時唐天遠建議她搬回去,她立刻閉了嘴。

現下這小院的大門鎖著,唐天遠來得不是時候。他剛要走,突然看到門被擠開,從門縫裡伸出一顆小腦袋,仰頭好奇地看著他。唐天遠蹲下身,用摺扇輕輕敲了一下它,笑問,“譚鈴音呢?”

“我在這……咩……”身後突然響起令人費解的聲音。

唐天遠嚇了一跳,心想,這女人又發神經,學什麼羊叫。不過她學得挺像。可就算學得再像,也不可能擠出羊奶來……他摸了摸鼻子,發現自己這想法實在猥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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