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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皇柝在為片風療傷,遼濺虛弱地坐在地上,懷中的星軌還在沉睡,而潮涯,俯倒在地上,口中流出來的白色血液曼延了一地,如同積雪融化時的寒冷的雪水。而蝶澈跌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她的容貌在頃刻間似乎老了幾百歲。而月神手中鋒芒的月光已經指在她的脖子上。

而宮殿盡頭的嘆息牆,已經崩塌成碎片,塵土飛揚起來,然後漸漸沉落。

蝶澈一直搖頭,她說,不可能,一個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怎麼可能毀掉嘆息牆。

月神收起了手中的月光,她說,看來已經不用殺她了,她已經死掉了。

在離開破天朱雀的時候,潮涯對我說,王,其實在我們巫樂族的傳說裡面,蝶澈是個最好的女神,美貌而且善良。王,如果你精通音律的話你應該明白,能夠彈奏出那麼華麗的樂曲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個心地險惡的人。

月神說,所以我也沒有殺死他。王,其實她對我們沒有用最強大的暗殺術,不然遼濺星軌早就死在她手下了。當我真正和她交手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暗殺術不在我之下。

我回過頭,破天神殿已經變得失去了那種淡藍色的光澤,我知道蝶澈已經收起了她所有的靈力,那座宮殿已經變成了一個龐大而華麗的廢墟,我看到不斷有宮女樂師從裡面走出來,我知道肯定是蝶澈叫她們離開的。因為在我們透過嘆息牆的時候,蝶澈說,卡索,這座宮殿我已經不想再守下去了。因為我一直以為自己的感情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感情,濃烈而又絕望,可是我發現了另外一種完全凌駕我之上的感情,所以我沒有必要再守護這座破天神殿,我想也許我也會去凡世,彈彈琴,唱唱曲,讓世間的凡人也記住我的幻蝶琴,如同記住潮涯的母后的無音琴一樣。

然後我看到她的笑容,如同揚花般輕盈而溫暖的笑,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已經不再是那個高傲而凌駕一切的南方護法,而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懷抱著自己的琴,彈奏憂傷的樂章。

我對她彎下腰,以我的帝王的身份,我不知道以前她的生命裡有一個怎樣的人,匆匆地穿行過她生命的軌跡然後離開,但那麼短暫的時間也可使她在幾百年幾千年後還是這樣牽掛。蝶澈給了我一個夢境,她告訴我那個夢境裡面有那個人的樣子,這個夢境她一直做每天晚上做,一直做了一千年,在那個夢境裡面,是一個鋪滿櫻花花瓣和積雪的院落,有風吹過,地面的櫻花就如同落雪般飛揚,一個人出現站在積雪的中央,笑容溫柔而燦爛,濃黑的眉毛,閃亮的瞳仁。他走到蝶澈面前,彎下腰,俯下臉對她微笑,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陽一樣燦爛,然後一陣風,地面櫻花放肆地飛舞起來,在半空中變成如血的紅色,他的頭髮和長袍同時飛揚起來,發出颯颯的響聲。然後畫面靜止,一切如霧氣般漸漸消散。

我叫蝶澈,出生在巫樂族。我的母后告訴我,當我出生的時候,濁越星正好升到天空的最高處,那些冰冷的清輝在漆黑的夜空中彌散開來,最後落在我的瞳仁中變成晶瑩的魂。

我從小就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頭髮比我的哥哥姐姐們都長,他們都很疼愛我,總是把我抱起來放在肩上。他們總是不斷地聲聲叫著我的名字,蝶澈,蝶澈,蝶澈。

我最喜歡的小哥哥名字叫遲墨,他是我們巫樂族的年齡最小的男孩子,頭髮柔軟得如同裂錦的絲絨。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

我的小哥哥和我一樣,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他教我各種各樣的幻術,教我怎樣控制幻化成光線的琴絃,溫柔的眉眼,微笑的唇角。

在我們都是小孩子的時候,遲墨總是帶我到雪霧森林的深處,看著那些巨大的飛鳥從森林的陰影中呼嘯著穿過,淒涼而破裂的鳴叫在蒼藍色的天空上拉處一道一道透明的傷痕。小哥哥總是望著那些倉皇的飛鳥對我說,蝶澈,你想過要飛到天空上面去看一看嗎?我想知道,雲朵上是開滿了櫻花,抑或是住滿了亡靈。

每當遲墨這樣對我說的時候,我總是看到那些在陽光下變得深深淺淺的斑駁的樹影落到他白色晶瑩的瞳仁中。很多次我都錯覺小哥哥的眼睛是黑色的,那種如同紫堇墨一樣純粹而詭異的黑色,包容一切,籠罩一切。我總是感到深深的恐懼,可是每次遲墨都會對我笑,笑容乾淨而漂亮,像那些明亮的陽光碎片全部變成晶瑩的花朵,在他的面容上如漣漪般徐徐開放。

我一直執著地相信著哥哥的身上有花朵綻放時的清香。如同我相信他的衣服上有著花的精魂。

剎那的芬芳,卻可以永生永世流轉。

遲墨比我年長十歲,在我120歲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小哥哥遲墨已經130歲了。在那個清晨,當我從屋子裡跑出來準備去找遲墨陪我去玩的時候,我看到了站在雪地中央的遲墨,我長大成人的小哥哥。他轉過頭來的一剎那,我聽到周圍櫻花源源不斷盛開的聲音。

遲墨站在我的面前,高大而挺拔,長長的白色的披風如同浮雲般勾勒出他修長的身材。遲墨比我的父皇和我所有的哥哥都要英俊,眉毛如同筆直的劍鋒一樣斜斜地飛進兩鬢的頭髮,眼睛明亮如同清輝流瀉的星辰,臉上有著如同被凜冽的寒風刻出來的深深的輪廓。他面朝著我,嘴角上揚,露出白色的牙齒,我看到小哥哥如同撕裂的朝陽般燦爛的笑容。

櫻花在他的身後放肆地盛開。

他走到我的面前,彎下腰,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早上好。

十年之後,我也成為了大人的樣子,我站在遲墨的面前對他微笑如同他十年前對我微笑一樣,遲墨眯著眼睛看我,他的睫毛長而柔軟,他說,蝶澈,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比我娘都漂亮。

遲墨的母后是我父皇的一個側室,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死去了,他的母后的死亡因為某種不知道原因而被隱瞞,除了我的父皇和我的母后,再也沒有人知道。

遲墨從小就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可是他一直安靜而且心地善良,溫和且與世無爭。長大後依然是那個樣子。他會因為一朵花的盛開而露出舒展如風的笑容,會在抬頭看天的時候看得笑容滿面。每天傍晚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宮殿最高的城牆上彈琴,無數的飛鳥在他的頭頂盤旋,羽毛散落下來覆蓋在他的瞳仁上讓他的眼睛變成鴿子灰,雲朵盛放如同沉醉的紅色花朵。

他就這樣生活了百年,每次我問他,哥,你就不寂寞嗎?

他望著我,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會寂寞。

我和遲墨是家族中靈力最強的人,我是我父皇的驕傲,可是遲墨不是,父皇不喜歡他。在我小的時候每次父皇看見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走過來,抱起我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後走開,留下哥哥一個人。可是遲墨從來都沒有難過,他總是站在我的背後望著我,每當我回過頭去總是看見他如同櫻花般明亮的笑容,他站在地平線上安靜地看著我越走越遠。

我問過我的父皇為什麼不喜歡遲墨,那是我第一次問他,也是最後一次。因為父皇溫暖的面容突然如冰霜一樣凝結起來。然後他撫摩著我的頭髮對我說,蝶澈,當有一天我老去的時候,你就會成為巫樂族新的王,你會站在大殿的中央為我們偉大的王彈琴,你的樂律會響徹整個幻雪帝國。你是父皇的驕傲。而我抬起頭,總是看到父皇尊嚴如同天神的面容,他撫摩著我的長頭髮,對我微笑,笑容如同沉沉的暮靄。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我的父皇,只是看著小哥哥我會覺得那麼憂傷那麼難過。因為我崇拜我的父親,他是巫樂族史上最偉大的一個琴師。遲墨也崇拜他,每當他提到父皇的時候,他總是兩眼放出光芒,神色格外地尊敬。可是,我的父皇不喜歡他,我總是為遲墨感到難過。

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國的王的御用樂師,也是巫樂族上最精通樂律的一個男子,以前有很多巫樂族的王都是女人,她們的樂律柔軟華麗,然而我父親的樂律卻如同噴薄的烈日,如同那些怒吼的風雪,我沒有聽見過我的父皇成為御用樂師的第一次演奏,我只是聽家族中的人互相傳說,他們告訴我,在那天,整個幻雪帝國的上空都飄蕩著父皇樂律的精魂,所有的飛鳥都從幻雪帝國的四面八方一起飛上高高的蒼穹,那些飛鳥破空的鳴叫在刃雪城上空彌久不散。

我是我父皇的驕傲,他每次都把我帶去刃雪城中參加各種各樣的祭典,他把我高高地舉過頭頂,對所有的巫師劍士占星師說,這是我的女兒,我們家族最好的樂師。我在父皇的頭頂上俯下臉,看到我父皇仰面的笑容。大殿中有著呼嘯的風,我的頭髮和長袍在空氣中散開來,我看到周圍那些人的面容,他們在對我微笑,只是我總是想起遲墨的面容,我想知道,那些紛紛飄落的細小的花瓣是不是又落在了他長長的睫毛上面。

每次我離開巫樂族的宮殿去刃雪城的時候,我的哥哥遲墨總是會站在大門口送我,他總是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我等你回來。

我離開宮殿的時候總是會回過頭去望我的哥哥,看著他的長袍翻飛在風裡面,看到他安靜的笑容,如同守候在城門邊上的模糊而清淡的星光。周圍不斷有細小的雪花撞到黑色的城牆上,如同自盡一樣慘烈而溫柔。

而每次我回來的時候,我總是會看到遲墨坐在最高的城牆上面等我,他的膝蓋上放著架古琴,纖細的手指在琴絃上撥出悠揚的旋律,那些謎一樣的飛鳥依然盤旋在他的頭頂上面,羽毛簌簌地落下來,我看到我安靜而氣宇軒昂的小哥哥,我總是想要熱淚盈眶。

當我和遲墨已經長大已經離開雪霧森林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回去過。遲墨也沒有再帶我到森林的盡頭去看那些一邊悲鳴一邊穿越樹木高大的陰影的飛鳥。只是偶爾我們會站在宮殿最高的那面牆上,眺望冰海彼岸的方向。

我的哥哥總是被冰海岸邊凜冽的風吹得眼睛發疼,可是他仍然固執的不肯閉上眼睛直到淚流滿面。我問他為什麼不閉上眼睛,他轉過頭來對我說,為什麼那些鳥兒可以在天空裡面自由地飛翔而我卻必須在風裡面那麼懦弱?

我看著我的哥哥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可是他轉瞬又笑了,他說,蝶澈,不用想了,有些事情本來就沒有答案的。說完他對我很清朗地笑,笑容如同瀰漫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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