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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上發東都,從駕文武儀仗,數百里不絕;列營置幕,彌亙原野。

東自高麗, 西至波斯、烏長諸國朝會者, 各帥其屬扈從,穹廬毳幕, 牛羊駝馬,填咽道路。時比歲豐稔, 米鬥至五錢,麥、豆不列於市。

——三日後,聖駕自洛陽出發, 浩浩蕩蕩東巡而去。

東都至泰山, 腳程快的可能半個月都不要,單超一人策馬可能只需數天便能來回;然而聖駕出巡不比單人匹馬,浩浩蕩蕩的明黃依仗漫山遍野, 清晨出發、黃昏歇息,每日走不了十幾里路。

驍騎大將軍宇文虎率領大隊人馬跟隨在遙遠的依仗外圍,而謝雲親率六百禁軍,日夜拱衛在帝后之側。

自從稱心樓那天晚上之後,單超就若有若無地迴避跟謝雲單獨相處。

所幸從長安至東都一路上無比忙亂,謝雲根本無心顧及到單超人在哪。從東都行宮出發後,單超作為禁軍統領副手,單獨率一隊人馬不遠不近地綴著帝后大轎,通常只能越過重重車馬,遠遠望見謝雲騎在馬上的背影。

謝雲從未回頭搜尋過他一次。

深秋季節,禁軍統領已裹上了厚厚的翻毛披風,長髮在腦後綁成一束,隨衣袂在風中飄揚。

——他風寒了。

這個訊息是離開洛陽後不久傳出來的,起因是某天武后撞見馬鑫煎藥,便起了疑心,謝雲回答說自己落水之後就染上了風寒,準備東巡的時候諸事繁雜,所以才一直斷斷續續的不見好。

這個回答合情合理,武后只能作罷,叮囑他好好將養不要操勞。

但單超疑心謝雲的“風寒”實際上在江南就得了,因為他回京後,謝雲的氣色就從沒好過,秋寒越重他面色越蒼白,出發東巡前甚至又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病氣。

他在謝府時服不服藥這個單超難以窺知,但從東巡後,儀仗每天都聚集在一處,做什麼都難以避人耳目,按謝雲一天三次定時服藥的頻率來看,很可能在離開長安前就已經開始了。

——他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單超想起謝府地宮中備受折磨的“龍姑娘”,以及現在想來,明顯是在極度劇痛中自我發洩才刺穿的那隻手掌,心臟就像被壓上了重物般一沉。

他不能老思量這個問題。

每當腦海中浮現出昏暗地宮中衣不蔽體的美人,和後來“龍姑娘”因為難以行走而倚靠在他身側的情景,他就會感到一股禁忌又罪惡的顫慄,從神經末梢驟然升起。

彷彿有一頭龐大的怪獸,自心底某處深淵中漸漸抬頭。

所幸還有很多事能夠分散單超的注意力,比方說——太子。

太子李弘全然沒有計較那天晚上單超把他一人丟在了太液池的不仗義行為,對單超隨行東巡一事簡直欣喜之極。

他還並不太會隱藏自己全然的信任,經常令人召單超上自己的車輿來說話,一說便是大半個時辰。有時單超顧及到謝雲和太子之間險惡的關係,回應就比較冷淡,太子也不以為意。

這個時候太子能相信的人太少了。東宮黨雖羽翼已成,戴志德、張文瓘等人在朝中說話分量頗重,但這幫重臣效忠的是“東宮”,並不是年幼的李弘本人。只有與他面貌神似,且在他性命垂危時如天降神兵般出現的單超,讓李弘從內心裡就天然就生出一股親近感。

有一次他在車輿中跟青梅竹馬的小玩伴、河東裴家小姐裴子柳下棋,叫單超來給兩人當裁判,下著下著突然撫掌一笑,問裴子柳:“——你看我今天穿紅袍,信超大師的禁軍制服也是紅的,我們看上去像不像一對兄弟?”

周圍宮人面色劇變,有幾個腿一軟就要跪。

單超眉宇一剔,“別說”二字尚未出口,年僅十二歲的裴子柳已天真道:“像啊!即便衣著不類,太子殿下和大師也……”

單超厲聲道:“太子!”

裴子柳嚇了一跳,驀然住口。

太子手一哆嗦,棋子砰然落地,周遭眾人早已跪了滿地。

太子環視周圍,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吧。”

宮人們個個都恨不得自己從未長過耳朵,忙不迭起身退出了車輿。

待到車裡只剩他們三人的時候,太子才有些遲疑地望向單超,突然問:“大師可還記恨慈恩寺中,劉閣老與我作苦肉計,險些連累了寺中僧人的事?”

單超默然片刻,搖了搖頭。

“……那就好。”

太子又嘆了口氣,悵然道:“那天我本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尤其當毒發時,我痛得視線都模糊不清了,卻還看見謝統領就冷冷地站在那,冷冷地看著我……謝統領是皇后死忠,即便我不被毒死,他也有一千種法子能要我的命。”

“要不是大師,叢刻我已經進昭陵了。”太子露出一個淒涼的苦笑:“因此我看大師,只覺得親切,要是我有兄長的話,差不多就應該是大師這樣的吧。”

單超:“……”

太子!要是你有兄長,你就不是太子了啊!

單超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半晌才儘量委婉道:“即便如此,有些話殿下還是慎言吧。東巡儀仗不比東宮,有些話小心隔牆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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