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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射仙子心神恍惚,遊移不定時,十丈之外,纖纖正木無表情地望著案上玉杯,對周遭一切惘然不聞,一言不發。

廊風穿窗,燭火跳躍,杯中美酒輕輕晃盪,倒映著她蒼白而俏麗的臉容,變幻不定。

漸漸地,那琥珀色的酒水變幻作翡翠般淡綠而純淨的海水,月華在海浪裡漾開道道銀亮的光漪……

海風徐徐,她與拓拔野、蚩尤坐臥在雪白的沙灘上,圍著跳躍閃爍的篝火,仰望閃閃的星群,聆聽遠處樹葉沙沙的響聲、海鳥若有若無的鳴啼。

她彷彿看見拓拔野與蚩尤抱滾一團,嘻哈纏鬥,白龍鹿歪著頭,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她的身側……

篝火漸漸地熄滅了,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湧過她的赤足,拓拔野忽然笑著將她抱起,順手拍了拍她的臀部,不顧她掙扎反抗,扛在肩上,與蚩尤一起並肩朝島上的小屋走去。

月光迷離,四周的景物影影綽綽,淡藍、混沌而模糊,但卻又是如此真實鮮明,每一次呼吸,都能聞著拓拔野陽光似的氣味,甚至還能感覺到那堅實的肌肉、穩定而清晰的心跳。

她軟綿綿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懷裡,雙頰滾燙,透過眼睫的縫隙,悄悄打量他俊秀開朗的臉容,那感覺如此幸福、滿足而又溫馨、甜蜜……

突然,一顆碧色的椰子鏗然掉落,擊碎一灣瑩亮的月色。波光激盪,所有的景物登時迷濛起來,那碧翠的侮水又漸漸幻化為琥珀色的果酒,輕輕搖盪……

她怔怔地凝視著,心痛如割,木無表情,又一顆淚珠從她的臉頰滑落,倏然掉入玉杯中,將那迷濛的倒影再次擊碎。

這時,夸父忽然放下罈子,打了個奇響無比的酒嗝,直薰得周圍眾人暈乎昏花,險些仆倒。

他喘著氣哈哈怪笑,醉意惺忪地瞪著拓拔野,卷著舌頭,嘟嘟囔囔地叫道:“哈哈,拓拔小子,這回你輸定啦!我已經喝了九十九……九十九壇啦,我……我……”話音未落,突然搖搖晃晃,一頭栽倒,鼾聲大作。

眾人莞爾,陸吾笑道:“拓拔太子為人光明磊落,謙和親切,難怪便連桀驁難馴的夸父前輩也與你成了至交。”

群雄紛紛點頭,均想,這痴痴癲癲的瘋猴子除了拓拔野,恐怕當真誰也無法收治。拓拔野苦笑不已,大感慚愧,他對夸父乃是連哄帶騙,實在談不上“光明磊落”,但這瘋猴子卻偏偏與他頗為投緣,黏纏不放。

烈炎笑道:“陸虎神所言極是。拓拔兄弟俠義正直,坦蕩無私,不過短短數月,已恩澤五族,得天下英雄擁戴,實是難得之至。當年神帝陛下託他重任,果然高瞻遠矚,慧眼識珠。”

眾人正自附應,聽到最後一句,大感尷尬,紛紛飲酒挾菜以作掩飾。烏絲蘭瑪等水族貴侯更是微微變色。

昔日朝陽穀水妖大舉圍攻蜃樓城,其他四族基於種種原因袖手旁觀,未發一兵一卒,終使得大荒自由之城毀於一旦,可謂見死不救。眼下各族受燭龍野心陰謀所害,同仇敵愾,對當年之事雖已暗自悔悟,但這般明揭傷疤,不免仍有些刺痛難耐。

烈炎心直口快,一時倒沒有想到許多,眼見眾人變色,方知所言不妥,頗為尷尬。

姬遠玄咳嗽一聲,笑道:“炎帝陛下,依我看來,神帝挑選拓拔兄弟,除了他是五德之身,俠義心腸之外,還有一個至為重要的原因:他並非五族中人。蜃樓城分裂出木族之後,便不再是大荒城邦,根據《大荒書》所約,其他各族自然不好插手相管;雖然都想派遣救兵,奈何師出無名。而由拓拔兄弟做為聖使,迫使天吳退兵,再為合適不過。當年聽說神帝使者抵達蜃樓城,朝陽穀被迫退兵,我們都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輕輕拍了拍案桌,搖頭道:“誰想燭龍、天吳膽大妄為,奸歹如此,竟乘著天下人麻痺大意時,突襲蜃樓城,來了個先斬後奏。我們想要相助,也為時晚矣!”嘆息不已。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直鍥入眾人心裡去了,群雄紛紛展顏附應。

雨師妾微微一笑,柔聲道:“姬公子說的極是,當時各族確有不得已的苦衷,不過拓拔太子與蚩尤公子也斷無怪責各族的意味,否則又何必一再拔刀相助?事過境遷,深究無益。眼下最為緊要的,便是大家同心協力,打敗燭龍,平定族內叛亂,恢復大荒和平。”

烏絲蘭瑪碧眼凝視著拓拔野,忽然微笑道:“不錯,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此事的罪魁是燭真神,這些年大荒動盪的禍首也是燭真神,他為了一己野心,黨同伐異,塗炭生靈,實是大荒公敵。我們大家都應盡釋前嫌,精誠團結才是,萬萬不可節外生枝,自行分裂。只要打敗了燭真神,不但各族可恢復安定,蚩尤公子與拓拔太子也可重建蜃樓城,完成神帝陛下的遺願。拓拔太子,你說是嗎?”

拓拔野知她弦外有音,乃是藉題發揮,與自己求和,微微一笑道:“‘盡釋前嫌,精誠團結’這八字說得妙極……”眼角正好瞥見盤谷、成猴子等人,心中一動,朗聲道:“燭龍神通廣大,爪牙甚眾,又和烈碧光晟、句芒等人朋比為奸,勢力極強。我們要想取勝,必須盡釋前嫌,不計恩怨,團結四海志士……”

五族豪貴最怕他咬著蜃樓城之事不鬆口,見他無意糾纏於此,無不暗自鬆了口氣,他每說一句,群雄便轟然稱是。

拓拔野道:“……東海湯谷的四族流囚,當年雖然犯了大過,但流放海外這麼多年,悔過自新,懲罰得也已夠了;倒不若還他們自由,收為義師,一同對抗燭龍老妖。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盤谷、成猴子等人失聲低呼,又驚又喜又憂又懼,屏息凝神,四下觀望,心底不住暗暗祈禱。眾人愕然,想不到他竟突出此言,面面相覷,沉吟不語。

武羅仙子蹙眉道:“拓拔太子此言只怕有失輕率。那些人都是十惡不赦的狂徒兇人,桀驁不遜,陰狠毒辣。若非無可救藥,各族又怎會將他們送往湯谷?倘若將他們放回大荒,無異養虎為患。依我瞧來,這些人多半反會與燭龍沆瀣一氣,為非作歹,反咬我們一口,那時可就悔之晚矣!”

眾人紛紛點頭附應。

拓拔野心下失望,正想再行勸說,忽聽西王母沉吟道:“我倒覺得拓拔太子的建議頗有些道理。湯谷流囚雖然多是桀驁狂人,但在島上待了這麼多年,兇性大減,想來也不敢再以自由為賭注,自毀前程。若能將他們招至麾下,一來可以壯大聲勢,吸引、團結天下志士;二來可以誘降燭龍陣營,分而化之。試想,連這些罪不可赦的惡賊我們都可既往不咎,燭真神的那些黨羽還顧慮什麼呢?”

眾人恍然大悟,精神大振。

姬遠玄微笑道:“王母高瞻遠矚,實非小侄所能企及。遠玄願聽從王母與拓拔兄弟之言,赦免湯谷土囚之罪。”

其他各族首領見狀,亦紛紛表態赦免本族流囚。拓拔野大喜道:“多謝列位成全!”成猴子等人心花怒放,流亡東海數十載,時至今日,才算真正重獲自由;狂喜之下竟險些痛哭失聲。

西王母忽道:“且慢!我還有一個小小的條件。”殿中寂然,成猴子等人驀地頓住叫聲,心彷彿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又是緊張又是難受。

西王母淡藍色的眼珠冷冰冰地凝視著拓拔野,微笑道:“這些人既是拓拔太子所救,歸於太子麾下,便當由太子約束節制。倘若他日出了什麼差池,我們便唯太子是問。不知太子願意負此重責嗎?”

拓拔野心下一凜,湯谷群雄良莠不齊,難保將來不捅出什麼漏子。遲疑間,眼前驀地閃過湯谷群雄那殷切渴望的臉容,忖道:“我既已答應恢復他們自由之身,豈能只管自己周全,置他們於不顧?”當下猛一咬牙,朗聲應諾。

雨師妾微微一顫,杯中的果酒險些潑了出來,柳眉輕蹙,心底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殿中轟然,歡呼、掌聲雷動鼓舞,與金石鼓樂競相併奏。

當夜,眾人盡興歡宴,大醉而歸。

※※※

次日黎明,天幕如海,晨星寥落,雪山白光閃爍。科汗淮與龍神、六侯爺等龍族群雄離開貴賓館,決意乘著眾人猶自熟睡之時不告而別,悄悄返回東海。

崑崙守軍已從西王母處得到旨令,早早大開山門,橫空闢道,八百飛騎夾行相送經過崑崙宮時,眾人騎鳥盤旋,牆外等候;科汗淮則隻身進入玉螺宮,在纖纖閨房外隔窗默默道別。

絲幃低垂,人影朦朧,瞧不清她的臉容。想到從此與女兒相隔萬水千山、天遙地遠,杳無相見之期,科汗淮心如刀剜,難過已極。有一剎那,幾想喚醒女兒,帶她一同離去。但他心中卻又歷歷分明:纖纖既已貴為公主,又與未來黃帝訂立婚約,唯有留在崑崙,才有似錦前程。

彷徨良久,眼見東方魚肚翻白,暗霞湧動,將是破曉時刻,科汗淮方才強按不捨、感傷,黯然離去。

等到纖纖午後前往貴賓館尋找父親時,早已人去樓空,只有幾張羊皮信箋釘在牆上,隨風輕輕翻舞。

她顫抖著取下信紙,讀了幾行,驚愕迷茫,周身冰冷,卻喘不過氣,哭不出聲。一日之間,她竟被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子先後遺棄了!當辛九姑含著淚,緊緊地將她抱住,她才突然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悲苦,淚如泉湧。

此後幾日,纖纖一直閉門不出,鬱鬱寡歡;雖有瓊漿玉露、龍肉鳳脯,亦不沾一口。西王母見她形容憔悴,極是擔心,卻深知其心病根源,無可奈何,唯有讓辛九姑日夜陪伴其側,勸導開懷。

過了三日,“冰鉤蠶蛭”結繭產卵,陸吾等人依照流沙仙子之言,將蟲卵混合冰水,注入群雄血脈,清除殘餘的九冥屍蠱。

“冰鉤蠶蛭”乃至陰至毒之蠱,一經孵化,立時破入九冥屍蠱的蟲卵,吸食漿液,寄體生存;眾人劇痛欲狂,如萬千蟻蟲瘋狂咬噬,一日之內竟腹瀉數十次,周身虛脫無力,心下驚懼懊悔,只怕中了流沙仙子毒計,飲鴆止渴,命不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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