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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的記憶變得非常模糊,就像老爺車半脫落的傳動軸,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這讓她非常沮喪。她記得與狼群的戰鬥,也記得整個戰鬥過程中米阿耐心地等在一旁……

不,這麼說不對,不公平。米阿所做的可絕不止耐心等待。她自己鬥士的精神一直鼓勵著蘇珊娜(還有其他人),而且當她孩子的代孕母親正同死亡作戰時,她也盡力阻止了產痛。只不過最後大家發現狼群原來全是機器人,所以你能真正說……

能,你能。因為他們絕對不僅是機器人,沒那麼簡單,而且我們把他們統統幹掉了。為了正義奮起反抗,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

但一切既不是在這兒,也不是在那兒,因為一切已經結束。就在此刻,陣痛;罩住了她全身,一波波越來越劇烈。只要一不留神,她就要在路邊生下這個孩子;它肯定會死的,因為它很餓,米阿的小傢伙很餓,而且還……

你一定得幫幫我!

米阿。讓她對這樣的哭喊置若罔聞是不可能的。即使她感覺到米阿把她推到一邊(就像羅蘭當初把黛塔·沃克推到一邊那樣),讓她對這個母親絕望的哭喊置若罔聞仍然不可能。蘇珊娜心下暗忖,大概一部分是因為她倆分享的是她的身體,而且孩子也是在她的子宮裡孕育的。米阿的身體可沒法兒孕育孩子,所以實際上是她幫助米阿完成了她自己沒法完成的事,暫時不讓小傢伙出來。雖然假如一直這樣下去,小傢伙會有危險(真奇怪,小傢伙這個詞原本是米阿的專利,如今竟然不著痕跡地滲入她的思想,也成了她的詞彙)。她想起以前在哥倫比亞讀書時夜間臥談會上聽到的故事。當時她們全穿著睡衣圍坐在一起抽菸喝酒,一瓶愛爾蘭野玫瑰酒你一口我一口——當時那都是被嚴令禁止的,不過偷食禁果反而讓禁果加倍甜美。故事裡一個年輕女孩兒搭朋友的車長途旅行,因為不好意思說要上廁所,結果撐破了膀胱,也丟了性命。這種故事你一聽肯定就立刻嗤之以鼻,但同時又深信不疑。如今這個小傢伙的狀況……這個嬰兒……

不過無論多危險,她已經掌握了阻止生產的方法,她找到了機器開關。

(道根的機器開關)

只不過她——她們——

(我們,我們倆)

現在用道根的機器完成的任務並不是機器的本來用途。最終道根可能會超載並且

(崩潰)

所有機器都會被燒成灰燼。警鈴大作,控制板和電視機螢幕變成漆黑一片。她們現在是死撐著,還能再堅持多久?蘇珊娜也不知道。

她還隱約記得趁著其他人歡慶勝利、悼念死者的當口,她把輪椅從牛車上搬了下來。爬上爬下搬重物可不是件輕鬆活兒,尤其如果你被截去小腿,不過也沒有人們想的那麼難就是了。她早就習慣了生活中遇到的種種困難——一些以前對她來說絕對是易如反掌的事兒,從上下馬桶到上書架取書,不一而足。(她紐約的公寓裡每個房間都放著一張小板凳,就是為了幫助她完成種種瑣事的)。況且無論如何,米阿一直在堅持——實際上是一直鞭策她,就像牛仔鞭策迷途的小牛。就這樣,蘇珊娜自己爬上牛車,把輪椅放下去後自己再爬下來坐進輪椅。當然,這一切絕對不像推滾木那麼簡單,但也難不倒她,畢竟自從她失去了十六英寸的身高後,更大的困難她也碰到過。

她坐著輪椅又繼續趕了大約一英里的路,甚至更遠(米阿,無父之女,在卡拉可是沒小腿的)。接著輪椅衝進一堆碎石裡,她幾乎被拋了出去,幸好她胳膊使勁撐住、阻止跌落,這才沒傷著她本就不安分的肚子。

她記得當時自己斂迴心神——不對,更正一下,應該是米阿讓蘇珊娜·迪恩被強虜的身體斂迴心神——開始奮力沿著山路向上爬。蘇珊娜在卡拉最後清晰記得的一幕就是她拼命想阻止米阿脫掉蘇珊娜脖子上套的皮圈。皮圈上掛著一枚戒指,非常明亮,是埃蒂親手做的。當時他發現尺寸太大(本來是想給蘇珊娜一個驚喜,所以就沒有量她的手寸),非常失望,說他會再做一枚新的。

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回答,不過我會永遠戴著這一枚。

自那以後她就一直把戒指掛在脖子上,特別喜歡的就是戒指蕩在雙峰間的感覺。而現在,這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惡婦,竟然要把它脫下來。

接著黛塔的靈魂浮出,與米阿抗擊。雖然黛塔對抗羅蘭落得慘敗,但眼前的米阿絕非薊犁的羅蘭。米阿被迫鬆開了皮圈,對蘇珊娜身體的控制權開始搖擺不定。就在那一刻,又一波陣痛襲來,迅速蔓延到蘇珊娜的五臟六腑,她忍不住彎下腰痛苦地呻吟起來。

必須脫下來!米阿大叫。否則他們不僅會聞到你的氣息,連他的氣息也逃不掉!你丈夫的氣息!你絕對不會願意這種事情發生,相信我!

誰?蘇珊娜反問。你說的他們是誰?

算了——沒時間細說了。可如果他來找你——我知道你一定這麼希望——絕對不能讓他們聞到他的氣味!我會把那玩意兒留在這裡,他會找到。如果卡允許,以後你還有機會再戴上。

蘇珊娜本想說她們可以好好洗洗戒指,洗去埃蒂的氣味,但她明白米阿講的並不止氣味本身。這是枚定情戒指,這種氣息永遠都不會褪去。

但是他們到底是誰?

狼群,她暗忖。真正的狼群。潛伏在紐約的那群傢伙,卡拉漢口中的吸血鬼,還有那些低等人。抑或還有些別的東西?更可怕的東西?

快幫幫我!米阿大聲呼救。蘇珊娜再次發覺自己根本無力抵抗米阿的求救。無論這個孩子是不是米阿親生,無論它是不是個怪物,她願意孕育這個孩子,願意親眼看看它的眉眼,親耳聽聽它的啼哭,即使是野獸咆哮也無所謂。

她脫下了戒指,在上面印下一記深吻,把它丟在了山腳路口。埃蒂一定能注意到,因為他至少會追到這裡,對此蘇珊娜沒有絲毫懷疑。

接下來又會怎麼樣?她不知道。她只記得自己騎在什麼東西上,沿著崎嶇的山路來到了門口洞穴。

迎接她的是墨染般的黑暗。

(並非黑暗)

不,並非全然黑暗,還有點點亮光點綴在這片墨黑上。原來是電視螢幕發出的微弱光亮。當時,電視螢幕裡沒有任何畫面,只有柔和的灰光。除此之外,還有微弱震動的發動機和咔嗒作響的繼電器,好像是

(道根,傑克的道根)

一間控制室。或許根本全是她自己的想象,只是傑克在外河西岸找到的半圓拱形活動房屋被她的想像力加工後的產物。

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紐約。她眼睜睜看見米阿從一個被嚇壞的婦女手中搶走了一雙皮鞋。

接著蘇珊娜再次浮出。她開口求救,想告訴那個女人她必須立刻去醫院看醫生。她的孩子馬上就要生了,而且有危險。可她還沒來得及說完,又一波陣痛襲遍她的全身。劇痛來勢洶洶,比她一輩子經歷過的任何疼痛都更劇烈,甚至超過當初截肢的痛苦。這次,儘管——這次——

“噢!上帝,”她痛撥出聲,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米阿立即奪回了控制權。她命令蘇珊娜必須停止產痛,威脅那個女人要是她敢喊警察的話,她失去的可就絕不只是一雙鞋了。

米阿,聽我說,蘇珊娜說。我可以再阻止一次——我想我可以——但你必須配合。你得趕緊找個地方坐下來。假如你再不歇一會兒,上帝都不能阻止你的孩子出來了。你明不明白?聽見了嗎?

米阿聽見了。她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著被搶了鞋的女人慢慢走遠。接著她幾乎謙卑地問了一個問題:我應該去哪兒?

驀地,蘇珊娜感覺到這個綁架她的惡婦終於第一次意識到她所處的城市是多麼巨大,終於看見身邊熙熙攘攘的行人,大街上擁擠穿梭的汽車(每三輛中就有一輛車身上漆著亮得幾乎尖叫的黃色),聳入雲端的摩天大廈,要是陰天的話樓頂肯定全被厚雲遮住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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