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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災難……原來是……神聖災難!”赫克託耳家長以低得誰都聽不見的聲音說,他望著紅龍的背影,瞳孔深處彷彿流淌著熔岩,“原來所謂的狂化……是這樣一回事!”

所有人都恐懼得想要逃走,但最恐懼的還是岡扎羅,他連站起身來都做不到了,強撐著在地上爬動。但他已經無路可逃,背後迴盪著死神般的腳步聲,那赭紅色的巨大身影正破開蒸汽雲而來,男孩從沉重的機械中露出臉來,那雙原本瑰麗的紫色瞳孔此刻只剩下了夜一般的黑。

“不……不要……不要!”岡扎羅哭泣著,吼叫著。

西澤爾沒有回答,他似乎什麼都聽不到。他抓住了岡扎羅後頸處的裝甲板,將這名年輕的騎士鎖死在牆壁上……

男孩們看見了他們有生以來最恐怖的一幕,雖然是發生在兩具機動甲冑之間,可看起來更像是兩個有血有肉的巨人,一方對另一方執行著狂暴的虐殺。

在紅龍那暴風雨般的鐵拳下,岡扎羅的甲冑紙一般脆弱,機械肢體被生生地撕裂,墨綠色的油質液體如鮮血那樣噴射。

手臂神經接駁強制中斷……失去左腿……失去右腿……髖部摧毀……脊椎反射中斷……隨著甲冑被西澤爾以無與倫比的狂暴拆解,岡扎羅感受到的是身體被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閃動著西澤爾那張被油汙覆蓋的、面無表情的臉。

西澤爾反擊的那一刻,岡扎羅曾以為自己看見了地獄之門的洞開,而此刻在他的眼裡,整個世界正變成地獄,他是這間地獄裡唯一受苦的靈魂。

這個曾經勇敢強大、曾經堅忍卓絕、曾經把斷劍刺入敵人心臟的少年瘋狂地大哭起來,他再也不想要家族的扶持了,如果跪下來懇求有用的話他一定會做的,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沉重的鋼鐵牆壁從天而降,把整個看臺保護起來。家長們起身離席,孩子們也被人從後門帶走。

最後只剩下教皇端坐在空蕩蕩的看臺上,默默地抽著煙,聽著鐵牆外那沉重的、蹣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鐵牆轟鳴,那是赭紅色的魔神在猛砸它,那可怕的聲音,就像是死神敲響了地獄的鐘。

恢復意識的時候,西澤爾正蹣跚地行走在紅松林中,那輪巨大的白色月亮透過樹梢織成的網,把寒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肩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到了這裡,他最後的記憶是赫克託耳家長的火銃中射出了火光,託雷斯栽倒在看臺上。之後的一切都是混亂的,好像很多個噩夢疊加在一起。

他穿著破損的騎士服,遍體鱗傷,赤著腳,手中抓著一塊石頭。他望向身後,身後沒有路,只有他自己留下的兩行足跡。

受驚的松鼠盤旋而上,從紅松的頂端俯瞰這個精疲力盡的男孩,貓頭鷹呼啦啦地從樹梢飛起,沒入密林深處。

也許是一個夢吧,走出樹林就醒來了,還睡在那間屋頂湛藍的臥室裡,外面銀勺子碰著瓷盤叮噹作響,那是託雷斯在監督著僕人們準備早餐……所以得走出去,走出去就好了……他機械地挪動著雙腿。

就算不是夢也沒關係吧,何塞哥哥死了,現在他要回家去找媽媽和妹妹,怎麼都得走出這個密林。

其實何塞·託雷斯也不算什麼很重要的人吧?只是父親派來照顧他的人,跟侍從也沒多大差別呢,沒準還肩負著監視他的任務呢。何塞哥哥自己都說不用對他感恩的,因為我是天賦騎士他才對我好的啊,他想得到我這個靠山……

在這個華麗而罪惡的城市裡,誰不是獨自活著?誰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著?沒有了何塞哥哥,我還能找到別人來幫自己,因為我是個會撒謊的小孩啊。

從第一次見面他就意識到這個年輕的騎士是會幫他的人,所以他裝得很乖很乖,叫託雷斯騎士何塞哥哥。他多會玩這種遊戲啊,就像當初他騙莉諾雅那樣,別看他是個小孩子,可是心機很深很深的……他從來到這個世界就沒人可以依靠,不騙人怎麼活得下去?

他不在乎自己是個壞小孩,他是他們家唯一的男人,如果騙人才能保護媽媽和妹妹,那他就騙人,如果抓緊石頭才能保護媽媽和妹妹,那他就抓緊石頭。

他才不在乎把誰砸得頭破血流,這個世界,只要他們孃兒仨活下來就好了,管別人去死呢。

說起來何塞哥哥真是個笨蛋啊,為什麼要跟赫克託耳家長打賭呢?要是沒有那場賭局,他也能戰勝岡扎羅,然後坐著何塞哥哥開的車凱旋。他還能欺騙何塞哥哥很久,裝得好像自己真的把何塞哥哥看作哥哥那樣。

“都是何塞哥哥太笨了……都是何塞哥哥太笨了……”他喃喃地說著,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的心堅硬如鐵,可為什麼就是忘不掉那一刻呢……那個男人用唇語說再見,那道貫穿他腦顱的火光閃滅,那一刻世界寂寥,血都冷了。

分明是被自己騙了的笨蛋死了,可為什麼心臟會那麼疼痛呢?醫學課本上不是說心臟是塊沒有神經的肌肉麼?原來人家說心痛還真有這回事啊,痛得簡直要裂開。

蒼白的影子匍匐著尾隨西澤爾,那是一條白狼,翡冷翠郊外的山中這種狼為數不少。它的眼睛在夜色中是寶石般的瑩綠色,嘴角流著涎水。它尾隨了西澤爾一路,終於確定這個獵物已經疲倦得沒有反擊之力,這才猛地撲了出去。

西澤爾轉過身來,面對著白森森的狼牙。他的手裡就有一塊石頭,他抓著這塊石頭走了一路,可也許是太累了,他不想反抗了。他鬆開手任那塊石頭墜落,雙手矇住了眼睛。

何塞哥哥,就這樣好了,這是我該有的下場。我沒有聽你的話好好跑步,所以我走不出這片樹林了……這樣我會覺得……我欠你的少一點。

熾烈的燈光忽然刺破了林中的黑暗,一輛高速行駛的重型機車吼叫著衝了過來,騎手一把抓住白狼的脖子,把這畜生狠狠地砸在車輪前方,筆直地軋了過去。時機把握得很完美,恰如五年前他準確地切入兩個男孩之間,一劍斬斷暗金色的鏈條。

騎手一把把西澤爾抱了起來,在他眼前搖晃一隻手觀察他的瞳孔變化,以確認他是否恢復了神智。

西澤爾呆呆地看著那張年輕而堅毅的面孔,他跟這個人相處五年了,應該不會認錯才對……那是何塞·託雷斯,西澤爾回到翡冷翠認識的第一個人,他應該已經死在了赫克託耳家長的火銃下才對。

“何塞……哥哥?”他輕聲詢問著,伸出手去觸控託雷斯的臉,想知道那是不是一個幻影。

“我還活著,”託雷斯摘下皮手套,握住西澤爾的手,手心裡的溫度透了過去,“赫克託耳家長那支火銃裡填充的是空包彈,沒有彈頭,當時看臺下藏著兩名衛士,把我摁倒了,不准我發出聲音。我想,家長們是想看看你的極限在哪裡。”

“何塞……哥哥?”西澤爾的眼神呆滯,再度詢問。

“別怕,別怕,你現在很安全。”託雷斯抓過後座上的醫藥箱,用裡面的碘酒棉球給西澤爾擦拭傷口,“你當時失去了控制,岡扎羅的甲冑被你拆成了一堆廢鐵,那孩子斷了十幾根骨頭,受了巨大的驚嚇,沒準這一輩子都會有後遺症。然後你就衝出了夏宮,沒有人能阻擋你,你把沿路的一切都破壞掉了。我們在距離夏宮大約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你的甲冑,但你不在裡面。很多人都在附近的山裡找你,最後還是我找到了你。我剛才一直悄悄地跟在你後面,怕你還沒有解除失控的狀態,如果我忽然出現,你會受驚嚇。”

託雷斯並不知道這孩子一路上想著什麼,只是覺得他渾身帶傷眼神呆滯,於是一直低著頭一邊跟他解釋事情的經過,一邊幫他清潔傷口。

月光下,兩行淚水滑過男孩滿是泥土的面龐。

“何塞哥哥,我以後都會聽話的,我再也不任性了。”西澤爾坐在重機的後座上,號啕大哭起來。這男孩一路上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直到此刻,他那堅硬的外殼才全部坍塌,被打回了十二歲男孩的原形。

託雷斯沉默了許久,俯下身去輕輕地擁抱他,苦笑:“怎麼跟個女孩子似的?”

通行證

夏宮,博爾吉亞家的老人們站在白色長橋的中段,夜風吹起他們的白袍,他們環顧這座被破壞得難以修復的橋,神色淡然。

看地面上深深的痕跡和那些被砸碎的浮雕,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是一個發瘋的司機開著一輛裝甲戰車剛從這座橋上碾過,長橋末端的鐵門像是麻花那樣扭曲變形。

“看起來是得重建了。”赫克託耳家長淡淡地說。

“夏宮本身也有損毀,好在只是外部,內部的系統沒什麼問題。”另一位家長說。

“小傢伙的潛力超出了我們的預料,也許他真的能和那個黑龍競爭?他如果真能成為騎士王,對家族還是很有意義的。對東方的戰爭遲早都要開啟,每個家族都在培養能成為‘東方征服者’的後代。”

“但他的不可控性也超出了我們的預料,如果他在發狂的狀態下穿著甲冑衝入夏宮,誰能阻擋他?”

“隆真是養出了怪獸啊……有點頭痛,手中有這樣一頭怪獸,是用它的爪牙還是防備它的反撲呢?”

“那種既忠誠又賣力、圍著你的馬蹄轉圈的東西叫獵犬,”最終是赫克託耳家長結束了短暫的爭論,“但獵犬永遠只是獵犬,只能用來打兔子。你要用獅子,就得有跟獅子共舞的覺悟。隆自己不也是一頭不好控制的獅子麼?我們還不是扶他上了教皇之位?”

“既然赫克託耳家長那麼說了,就多觀望一段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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