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忙。”
客气的跟对方告别,然后远远的听见妇人们吹嘘跟她这个侯夫人关系还不错。
尹禛笑拉着桐桐进了南货铺子,掌柜的一脸笑意,“好货都在内堂,您随小的来。”
内堂再朝里,一直到最后一处小院,一个简陋的小房子跟前,桐桐看到刀疤脸的大叔,才确定来的真的是尹继恒。
她一样欢欢喜喜的问:“真是叔父来了?”不等里面应答,她就先去推门,“叔父,我进来了。”
然后就推门进去了。
尹继恒坐在轮椅上,边上就是火炉,手里捧着一本书,案几上是香浓的茶。见了桐桐,他把书放下,招手叫桐桐近前来,“如何?受苦了吧?”
也还好!她过去蹲下,手放在尹继恒的膝盖上轻轻的揉着,“叔父,我配了药,外敷的,不会变好,但也不会变坏。回头您敷上吧,要不然,这一日一日,骨头缝都是疼的。”
尹继恒的面色柔和,眼里都沁着笑意:“知道你学医了,还很有天分。不过,叔父这腿,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为您操心,那也没有爹爹叫我操心呀?”桐桐的手上用足了力气,“您得做个听话的病人。”
这个孩子呀,总是往心里最软的地方戳。
他抬头看尹禛,尹禛拍了拍桐桐,“叔父还没喝过你做的黄羊汤,去炖碗汤吧。我跟叔父说会子话。”
桐桐就朝尹继恒得意的笑,“我要做的好了,您得奖我。”
好!奖你。
桐桐果然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将门给带上了。
尹禛这才坐在尹继恒的面前,自己给自己倒茶,而后才道:“二叔,桐桐的药还不错,您可以试试。”
“不试了!这么疼着,天天这么疼着,能叫我记得,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了的!我身上背着那么些人的血海深仇没报呢。”
尹禛端着杯子转着,“二叔,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也是你我叔侄之间必须见面谈的缘由了。”
尹继恒缓缓的闭上眼睛,“你来了之后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
“我知道您知道,我还知道,镇北军被您给钻成了筛子。”尹禛重重的叹了一声,“您对镇北军了如指掌,可二叔啊……镇北军之恶,您该比侄儿更清楚才对。可是,您放纵,您任由这种境况继续下去,所为何来?”
复仇!
“复仇!”尹禛将茶杯放下,“与您有仇,与我有仇,与桐桐亦有仇。正因为您的仇里包含了我跟桐桐的仇,所以,侄儿能说什么呢?可二叔,咱们的仇……与生民百姓有什么关系?”
他看向窗外,“我知您背负的良多,可叔父啊!若是任由这么下去,复仇的意义又在哪儿?当年父亲和岳父所坚持的公理和公义又何在?若是我们的心里只有私仇,而忘了天下为公,百姓为重的道理,叔父以为我们与皇位上那位有何不同?”
所以呢?
“所以,将您的人交出来!镇北军我志在必得。”
若不交呢?
尹禛起身,看着他:“还是那句话,镇北军我志在必得。”
能用的用,不能用的——杀!
第1405章风云际会(45)
风卷着尘土,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尹继恒抬起手,用衣袖遮住面容,半晌之后,再度放下衣袖之时,他的眼睛半晌没睁开,只是有两道清泪从面颊滑落。
他说:“眼睛进尘土了。”
尹禛:“……”你这眼泪一下来,我突然就觉得我好像变成了没理的那一个。
他也垂下眼睑,抬手摸了摸茶壶,将茶壶重新放在炉子上温着,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了,“二叔,您不是别人。侄儿跟别人不能直言的话,唯有在您跟前敢说了。”
说着,又起身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盖在尹继恒的腿上,“叔父,正如桐桐说的,我们俩都是无父之人了。当年的东宫旧人,父亲最看重您和岳父。您与父亲和岳父的关系,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在您面前,儿从不隐瞒所思所想。或是对了,或是错了,您想教训,教训便是了。儿绝不敢有怨言!”
尹继恒看着尹禛,抬手放在尹禛的脸上,“孩子,你知道你母亲的娘家人都去哪了吗?”
尹禛没言语。
尹继恒的眼泪又下来了,“先太子妃姓万,万家乃开国勋贵,万家在本朝,五代人,一共战死了一百二十七口。可最后的结果呢?最后的结果便是,满门抄斩,一个不留。包括三岁孩童,包括一门妇孺,尽皆被株连。孩子啊,你口里的仇……那般轻易的就能放下,不外乎是那些人在你从未曾出现在你的身边,他们之于你而言,都是陌生人而已。可孩子呀,那些人之于我而言,不是!那些宫门口横死的,有我的同窗,有我的同僚,有我的朋友,有我的故交……我活着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
尹禛摇头,才要说话,门就被推开了,桐桐才外面进来,又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她挡在他身前,蹲在尹继恒面前:“叔父,尹禛并不是您以为的,不拿私仇当回事?到这个世上来,谁没有爹娘?谁不想有爹娘?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匹夫尚有此志,更遑论他?恨吗?恨呐。恨的一夜一夜辗转不能眠。站在您跟前,跟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何尝不是口问心,心问口,一遍一遍再一遍。可是,叔父呀,您可曾去外面转转,您可曾见过一个小小的千户所里,竟是有数百孤儿。您可知这些孤儿是怎么求存的?叔父啊,儿问一句,这些孩子又该找谁去寻仇?”
尹继恒摸了摸桐桐的头:“乖!你出去吧,这是男人的事。”
“叔父,若这些都是男人的事。那婆婆贵为太子妃是怎么没的?我娘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她又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些跟着流放到这个地方的妇人,您可知道她们遭遇了什么?不说这些,就单单白贵妃,还有白氏,她们难道不是因为您所谓的‘男人的事’把命搭上的?真要是天下大乱了,哪里分什么男人女人?就像是那两县的妇孺,何其无辜。叔父呀,那些人的仇又该找谁去报?”
桐桐就道:“报仇的方式有很多!叔父,您和天和帝一样,路子偏了。”
偏了又何妨?
尹继恒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他卑鄙,他可憎,他丧尽天良,可他赢了;我们磊落,我们光明,我们心有公义,可我们输了。孩子,那你说,谁的法子更好呢?无所谓光明亦或是黑暗,能赢便是好的。”
桐桐不住的摇头,“不对!手段无所谓光明还是黑暗,但目的一定得是光明,得是——至少在利己的基础上能做到不伤人的。尤其是弱者!若是伤害了他们的利益来报自己的私仇,这就是错的。”
尹继恒的手放在桐桐的头上使劲的揉了揉,“你啊——真像你爹。”说着,又看尹禛,“你呢?你不像你的父亲,也不像你的母亲……我实在说不好你到底是像谁。”
尹禛沉默了片刻,坐了回去,“我不想像父亲,父亲有心胸无手段,空有一腔抱负却无能力施展,还连累了身边之人遭难。我也不想像母亲,她许是贤德,许是温良,但身为东宫储妃,连子嗣也不能保住,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