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停下了唱诵和舞蹈,怔怔地看着李翩和被李翩拉在臂弯里的李谨。
但此刻最惊愕的人并不是这些舞雩少年,也不是被打断祭祀面如寒霜的令狐峰,而是站在祭坛之下,将坛上动静瞧得一清二楚的敦煌城诸官吏。
烈日当头照着,歌声停了,鼓声也停了,整个场面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李翩背对坛下官吏,面上神情是一种绝望的冷静,一滴汗从他鬓边滑至下颌,颤巍巍悬了片刻,最终无助地坠落。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很丑,为了拉住李谨,这么远的距离,他迈开腿跑了过来。
大概跑了七步,或者八步。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祭坛下那些人的脸上会挂着什么样的表情。
也许……是诧异,是鄙夷,是讥嘲,是恼怒。
让他们的情绪变得如此复杂的人,并非差点儿掉下祭坛的小凉公李谨,而是凉州君李翩。
就在刚才,在李翩飞奔过去拉住李谨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凉州君是个瘸子。
第35章柔和忍辱(2)李翩天下第一好
小道消息,也许因为它是抄小道走,故而传播速度比之正道消息要快得惊人。
这不,昨日雩祀之时,凉州君于祭坛上为救小凉公而不慎将自己一直隐藏着的残缺暴露出来,今日这消息就已传遍了敦煌城的大街小巷。
上至著姓世家,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令人咋舌之事。
“你昨儿没来,平白错过一场好戏。”
“啥好戏?”
“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原来咱们凉州君竟是个蹇人!”
“蹇人?”
“我说你不会连蹇人都不懂吧?就是瘸子,他是个瘸子。”
“哎呀,我说呢,怪不得!”
“怪不得啥?”
“怪不得他走路总是慢悠悠,先时我还以为他是摆谱,现在一想,难不成竟是为了掩饰自己腿瘸?”
“你说对咯。而且你看,他平日里穿的都是宽大衣衫,咱们还以为他如何喜爱晋人衣冠,其实也是因为那宽袍广袖能为他遮住身体上的缺陷。昨日在祭坛上,他一身皂衣,没了那些衣物的遮掩,诸人在坛下看得那叫个一清二楚。”
“看他那副龙章凤姿之态,啧,原来竟还不如你我,至少咱可不是瘸子。”
“呵呵呵,我宁愿不要那倒霉催的气度,也不想当瘸子。”
“话说回来,他瘸得严重不?”
“不算严重,但……”
但什么,无需多言,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他是凉州君,是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居然是个身体有缺陷的,真是可笑可笑,荒唐荒唐。
原本就流传河西的“三缺四罪”,这下真的要罪加一等咯。
说长道短的是两个书佐,刚从日常处理郡县事务的七宝堂出来,正边走边议论。
孰料一转过墙角就见云行之黑着个脸,骑在马上瞪着他俩。
云行之灰头土脸,看上去像是刚刚跟谁打了一架,但眼内却冒着凶光,一副恶犬劘牙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这二人咬碎。
属官们都知道云行之是李凉州的嬖人,故而此刻见他恶狠狠杵在那儿,那俩人唬了一跳,赶紧闭嘴,低着头逃也似的跑没影儿了。
云行之瞧着俩书佐慌慌张张跑走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人后嚼舌根,人前抱头窜,你们两只脚的都是这种货色嘛?!
越想越火大,云行之拎起缰绳,怒气冲冲地决定立刻回鹿脊居,去找李翩告状。
他今日照旧出城狩猎,好久没在林间奔逐了,原想撒开腿跑个畅快,谁知却在林子里遇见了敦煌阴氏的阴善。
虽然在氾玟的口中,阴氏并没被纳入“敦煌五大家”之列,但其家族在敦煌城内其实也是有钱有势的高门大户。
阴善是阴氏的大郎君,比李翩稍长几岁,二人从前也曾一起在精舍修习,有过同窗之谊。阴善在其父过世后,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家族。
去岁,李翩藉小凉公之名给敦煌城的官员来了一通大洗牌,太守以下的重要职官中,给氾氏、张氏、索氏、令狐氏都留了一席之地,却唯独没提拔阴善,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反正阴善一想起这事儿就气得牙痒痒。
现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报复机会,他哪能不狠狠报回去。
这不,阴善一看见云行之,立刻堆起满脸不怀好意的笑。
云行之瞧不上他,原本不想搭理,谁知阴善却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云家郎君跑这么快呢,不怕你主子瞧见了心生妒恨?”
“有什么好妒恨的?”云行之停住脚步,回过头瞪着阴善。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阴善乐得捧腹大笑,边笑边说:“当然是因为……因为你那主子是个瘸腿儿啊!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云行之登时满脸惊愕——这等隐秘之事怎么被外人知晓了,且还是这个讨人厌的阴善。
阴善看云行之表情不对,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哟,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也对,你俩天天一张榻上滚来滚去,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虽然腿瘸了,但应该不妨碍在榻上滚吧,哈哈哈哈!”
“你胡说什么?!龌龊东西!”云行之攥紧拳头,怒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