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椠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本官就是太骄纵他了,惯得他气焰嚣张,回来就顶嘴,本官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个板子,这会儿应该还在院里。”
“入夜寒凉,一冷一热恐会伤身,明府也该消消气啊。”云识敏努力摆出一脸谄媚相,语气僵硬地说。
李椠现在确实没刚才那么愤怒,但一想起李翩那个无法无天的兔崽子,不过半天时间就把他冥思苦想才敛来的几十万钱给嚯嚯出去,仍是气得不想看见他。
云识敏察言观色,见李椠沉着脸不说话,便又道:
“小郎君年少轻狂,若是做了什么惹明府生气的事,明府不愿见他,不如让他去我那儿住些时日。云知有时回想当年在府上教小郎君识字的情景,只觉恍然如昨。”
李椠听他这样说,心念一转,觉得这主意倒是不错。
反正自己现在不想看见那狗儿子,让他去云识敏那里养伤,也算是个去处。
李椠也是被气狠了,先是李翩瞒着他放钱,而后是百姓们当着他的面感李翩之恩,再之后是宋澄合哭啼啼煽风点火,最后当然也是最气人的就是李翩那副立心立命的态度……这林林总总所有事加起来,才让他怒火烧干了理智,恨不能直接将李翩打死。
现下让儿子去云识敏那个要啥没啥鸟不拉屎的杂石里吃吃生活的苦头,也许他才会懂得金钱来之不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活一世,谁又能真的不爱财?
狗崽子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思忖过后,李椠颔首道:“识敏所言不错,犬子年少轻狂,让他去你那里住一段时日也好。他在庭院里,你去带他走吧。”
云识敏得了李椠的应允,由仆从领着去往中院,纵然他听了云安的诉说早有心理准备,可乍一看到倒在院子里的李翩,心底仍是又酸又疼。
李翩已经不知昏迷了多久,衣上冷汗已被夜风吹得半干,全身俱是冰凉。
云识敏眼见李翩如此惨状,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85章如露亦如电(2)唇畔的濡湿比鼻尖的……
酉末戌初的时候,太守府的马车停在了杂石里云家门前。
车还没停稳,一直等在家门口的云安就快步奔上前去,焦急地问:“怎样了?”
云识敏和管事王栩二人是随车步行,见女儿这么着急,云识敏却没答话,只把头摇了摇。
继而车帘打起,车上载着的是医官赵五思和一路行来仍是昏迷不醒的李翩。
——赵五思给宋澄合诊脉开方诸事完毕,终于被打发来给李翩医治了。
云安一看李翩的样子,不禁大惊失色:“怎么弄成这样?!”
王栩在一旁说:“小郎君惹恼大人,受了笞杖,大人这些时日不想见他,再加上夫人身子也不好,需要静养,不可再生事端,是以大人让小郎君来云先生这里养伤。”
说完这话他又转向云识敏:“出门前大人特意交待,必须由赵医官为小郎君医治,诊金由府里出。”
云识敏声音沉沉地“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尸体似的李翩从马车上弄下来,由云识敏背着,将他背进屋里。
可云识敏前脚才迈进院子,后脚却愣在了原地——这么大个年轻男子,究竟该将他安置在哪间房呢?
云家地方不大,统共只三间屋,一间正屋是日常做事用的,还有东西两间侧屋,一间云识敏住,一间云安住,除此之外再无空房,连个可以让人客居的地方都没有。
东西两间侧屋,云识敏的西厢十分狭小不说,床榻也是又窄又矮,而云安住的东厢则有一个宽大的土榻,上巳节那晚,她和牛二巧、雷良妹三个人偎在榻上都不嫌挤——这是云识敏故意如此安排,只因他自己常去千佛洞绘画,一去就是几个月,所以大的房间给女儿住,让她能有个更宽敞舒服的环境。
无奈眼下的情况是,自己和女儿两人都在家,又来了第三个人,还是个伤得不轻需要好好调养的男人……自己那个小土榻,能行吗?
云安只一眼就明白了云识敏在纠结什么,立刻说:“去我那边,我那儿够宽敞。”
云识敏望向云安,他再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也明白,女儿还未许配,却跟年轻男子同宿一屋,哪怕他们敦煌民风开放,可这事若传出去仍是会对云安的声名产生影响。
流言蜚语不饶人,只怕里闾间难免有人会说,云家那丫头上赶着给贵公子自荐枕席呢。
云安也望向云识敏,眼神清润干净:“阿爷,我心里有数。”
听她这样说,云识敏不再二话,背着李翩进了云安的闺房。
待将李翩在土榻上安顿好,赵五思也背着药箱跟着进了房间。
“这么昏迷下去不是办法,得先将人唤醒才行。”
赵五思说着便从药箱内掏出一个装着银针的布包,命云安点燃油灯,取出银针在火上慢慢爇。
爇着爇着,一扭头却见云安还站在旁边,赵五思不禁有些尴尬地咳了咳。
“咳咳咳,这位女郎,老夫待会儿要为小郎君施针上药,还请女郎暂且回避。”
云安瞧着李翩一直昏迷不醒的样子心内着急,也没弄懂为何好端端的要让她回避,脱口便道:“我不走,我可以留下给你们帮忙。”
赵五思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怪异,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待银针爇得差不多了,行至李翩身旁,由王栩和云识敏帮忙,几个大男人开始给李翩宽衣解带:先脱上衣,再脱下袴,瞬间光滑无一物。
一顿操作猛如虎,直接把云安闹了个大红脸,“唰”地一下连耳朵根都红得透透的。
她倏地转过身去,二话不说开门走掉。
*
云安绞着双手站在门外,原来刚才赵医官让自己回避竟是这么个意思……可怜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不走,我要留下”,此刻简直羞得恨不能挖个三屋两灶把自己寄了。
站了没一会儿,忽听云识敏在屋内叫她,让她去打盆水来,说要给李翩擦洗。
云安赶紧跑去灶房,拿了个浅口陶土盆,从水缸里舀了半盆水。
正要端过去,忽地想起水缸里的水是早上才打来的井水,现在虽是夏天,可李翩身上有伤,她仍是怕把他凉着,遂着急忙慌地从灶上温着的锅里舀了几瓢热水兑进去,摸了摸,水温刚刚好,又取了布巾搭在盆边,这才放心地端去房间。
进了房间,云安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连眼睫毛都不敢乱眨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将陶土盆放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