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感情是人生的负累。越是敏感丰沛,人生就越难熬。
爱恨喜怒都会影响人的判断,没有了这些烦恼的东西,她变得更加理智、冷静、明锐。
这么些年过去,娘子军在她手里变得越来越好,自金塔之战后仅剩的百来人,到如今玉门大营五千铁娘子,甚至比师亲在世时人数还多……未辱师命,她已是心满意足。
可直至李翩回到敦煌,她觉得自己开始慢慢地变得不对劲儿。
最开始还能在李翩强吻她的时候木着脸说“无所谓”,可现在……在李翩疏离淡漠的眼神下,她竟然觉得有些悲伤。
这颗冷冰冰的心居然能感觉到悲伤了?!
云安自己都不敢相信。
给林瀚接风洗尘的筵席上,李翩公然调戏她,她面上表现得很正常,心里实则漾起一道澎湃惊澜。
再后来,李翩来玉门大营巡阅,她借着野狐狸春天发情的冲动去亲李翩,这一次李翩让她稍稍如愿,她虽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心里却有只相思虫爬来爬去。
直到夏至时节……她突然就想给李翩做一份礼物,是贺礼,也是歉礼——她知道自己当年那个选择,虽是被逼无奈,可他所受心伤,必然深不见底。
思及此,云安快步上前,走到李翩面前与之面对面。
四目相视,她从随身的筭袋中拿出一个小香囊捧了过去。
“什么?”李翩垂眸扫了一眼香囊,却没接。
这冷淡的神情让云安忽地有些慌乱,努力定了定心神之后才轻声说:“我制的一方合香,想送给你做生辰礼。”
李翩自嘲地勾起唇角:“我生辰还很早。”
“我知道,可是,我突然想到,在须曼那湖畔的那天……我们没有交换信物。”
“须曼那湖畔”五个字一说出来,李翩的呼吸瞬间便滞住。
孟冬小阳春,须曼那湖畔……他们在高天厚地的旷阔中纠缠在一起,在白草连天、湖水碧蓝的美景中合二为一。
那一天,诚然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在努力为他们二人诠释那句缠绵又天真的情话——愿你悦意,我的姑娘。
是了,他们那时说好要交换定情信物,他给了云安帛鱼,云安却没给他信物。
也不对,云安把自己给他了,他当时以为那就是云安的信物。
他们早就情断,那一天他也尽量不让自己忆起,可现在云安却主动旧事重提,甚至还捧给他一个香囊。
李翩终于伸手接过香囊,打开来,里面装着五六粒浑圆饱满的香丸。他捏出一粒放在鼻尖轻嗅,是一种特别奇怪的香气,又苦又甜又烈,闻到的瞬间便让人想起一个词——生死。
世间万物生来死去,不就是又苦又甜又烈的吗?
“我还给这方合香取了个名字。”云安看他嗅香,有些忐忑地说。
“叫什么?”
“凉州夜雪。”
听到这名字,李翩轻轻笑了一声,笑得很干,根本听不出情绪。
他不想让云安看到自己黯然神伤的狼狈样子,故意把香囊随便往怀里一揣,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第88章曼珠沙华(3)报复不了父亲,那就报……
云安被李翩甩下之后又独自在议事的正屋发了会儿呆,待门外云行之和刘骖都已离开,她这才打起精神走了出来。
院内只剩下林娇生,孤单单一个人傻站着,见她出来,赶紧挺起胸膛,一副“我有好好把门”的样子。
云安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却仍旧努力藏好自己的疲倦,上前对林娇生说:“林蔚……我们回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刚跨出门槛,就听宅院外不远处的大榆树下,有人开口唤道:“常宁。”
云安随着唤声扭头看去,却是吃了一惊,但见五官掾令狐峰身穿缝了边的粗麻布丧服站在那儿,手里还捧着一只锦匣。
这种缝边粗麻丧服云安也曾穿过,是齐縗——可见他家中有丧事,只不知是母还是妻。
此次商议军机,令狐峰并未参与,但他是五官掾,此职延续汉制,除执掌祭祀之外,还掌管城内巡防和城门守卫。许是云安一入城,守城士兵便将消息报给了他。
云安让林娇生自去牵马,她则走向令狐峰,抱拳一礼:“令狐大人。”
令狐峰将手中锦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玉韘递给云安:“我今日来,是想归还此物。”
云安在看到玉韘的瞬间,心里便明白了:“老夫人她……”
只见令狐峰垂下眼帘,神情黯淡地说:“家慈已经不在了。”
“何时的事?”
令狐峰一声长叹:“便是前些时日,常宁一直在玉门大营,很少回城,所以不知道。”
云安接过玉韘,拿在手中缓缓摩挲着。
这是一枚很旧的玉扳指,说是玉,其实不过是用祁连山上随处可见的白石打制而成,用途是射箭的时候戴在拇指上,可以防止弓弦擦伤手指。军营里的女军们几乎人手一枚。
云安手上这枚,是她当年送给令狐老夫人的。
令狐氏乃扎根敦煌的世家大族之一,但说来也巧,令狐峰的母亲却并非敦煌当地大家闺秀,而是从鄯善来的贵女——和云安的母亲来自同一个地方。
有一年,老夫人也不知怎么,突然很想回自己的故园看看。
令狐峰是个大孝子,听母亲这样说,便赶忙备好车驾、置好护卫,一行人跟随商队一起浩浩荡荡地西出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