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审问把林娇生惊得拼命摇头——这些问题粗听是疑问,细听则句句都已是定论。根本连一点解释的空间都没留给他,几乎已经认定了北宫茸茸是个害人的妖怪。
“茸茸不是妖怪。”林娇生放弃了辩驳,再次重复了一遍他一直重复的这句话。
林瀚气得扬手就想再扇他一耳光。
那边林茂忽地嚎啕起来:“父亲,那害人精铁定是要来害死咱家所有人的啊!阿蔚必然是阴气太盛,所以才会招来妖怪,都是这些针线衣冠害的,父亲,这些东西万万不能留啊!”
就在林茂煽风点火嗷哭的时候,奉命去灶房的仆役们恰好抬着火盆回到了偏院。
林瀚瞧见火盆来了,瞬间气冲头顶,拾起扔在地上的一顶布冠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林娇生一声惊叫,飞身扑向火盆,想去抢出来。
林瀚怒吼一声:“给我按住他!”
三个奴仆一拥而上扯住了林娇生。
林瀚指着林茂和林蒙道:“你俩,你俩,给我烧,全烧了!一个也别留!什么心血,什么心血,这也能叫心血?!放屁!”
林茂和林蒙得了父命,捡起地上那一堆鞋履冠巾,一件件全部扔进了火盆里。
林娇生被三个仆役用力按倒,无论如何挣扎都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收集来的喜爱之物被烈火吞没。
去灶房抬火盆的那俩奴仆十分有眼力见,抬来的是个大盆,内里明火灼灼,衣冠鞋帽往火里一扔,转瞬便惹得盆内火光大盛。
随着烈焰毫不留情地啮噬,林娇生眼中的光从愤怒变成悲痛,又从悲痛变成冰冷,直至最终绝望。
按着林娇生的仆役们察觉到小郎君不再反抗,交换了个眼色,同时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林茂和林蒙还在不停地把衣冠往火里扔,东西挺多,一时半刻烧不完全。
丝帛是很容易被点燃的,之后是布巾和皮革,都是些织物,所有东西都很容易被烧起来。如此一股脑儿扔进去,光那腾起的火焰就能把人眼睛烫瞎。
林娇生看着面前狰狞的烈焰,感觉胸腔里的这颗心好像已经死了。
明明刚才疼得那么厉害,可现在竟然不疼了,胸腔似乎变成一个空壳,壳子里装着一抔死灰,也许就是眼前被烧成灰的心爱之物的尸体。
他想,如果他收藏的是刀、剑、长戟,也许父亲就不会烧它们了。
父亲非但不会烧,父亲还会高兴地出门就跟人炫耀,说我儿子喜欢舞刀弄枪,将来必定是当将军的料。
当将军……当将军就那么好?
当将军是要杀人的!
杀人……杀人……杀人……
不沾血的衣饰之物是没意义的,沾了血的刀枪剑戟才值得夸耀。
多可笑啊。
隔着烟气,林娇生看到两位兄长鄙夷地望向自己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个不合时宜的另类的怪物。
人只能按照定死的规矩走,是吗?
兄长喜欢斗鸡走狗欺男霸女,并无人对此指摘一二。
人们非但不指摘,人们还很羡慕。
世人似乎都很羡慕能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人,美其名曰“慕强”,其实不过是妄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转身就将别人踩在脚下。
刺绣缝衣让人鄙夷,恃强凌弱却令人崇拜。
林娇生忽然感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他不用摸也知道……是天上下雨了。
*
很快,院子里堆着的那些衣冠布履全都已经烧干净。
林瀚瞪了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娇生,鼻腔内狠狠扔出一声冷哼。
在他离开偏院的时候,仍不忘甩下一句威胁的话:“林蔚,你要是再如此没出息,就再不是我林瀚之子!”
那边林茂和林蒙见东西烧了、父亲走了,也不再久留。林茂啐了一口林娇生,迈开步子离开了偏院。
林蒙仍旧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林茂身后,二人沿着回廊往前走。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走了两步,林茂突然停下脚步,恶狠狠地说。
林蒙有些吃惊,接话道:“他那些东西已经烧了……”
“我呸!”
林茂猛然打断林蒙,指着自己那张被抓得破破烂烂的丑脸吼道:“这算什么!那些破烂货早就该烧了!烧点儿破烂就能弥补你大兄我吗?!你看看,你看看,你看不到我受了多重的伤?!”
他面上被茸茸抓过的地方这会儿已经完全肿了起来,红中泛紫,横七竖八,像整张脸上爬满了蚯蚓。
“那只妖怪……绝不能便宜了她……”林茂咬牙切齿,“瞧着好了,我定要把她抓回来碎尸万段!”
第94章摩睺罗伽(5)我若是不想宽恕呢?……
“茸茸,要是有一天你不小心在旁人面前露馅儿了,别人要抓你,你可千万别硬碰。你就瞅准机会赶紧逃,先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等风头过去了我会立刻去找你。”
“往哪儿逃?”
“城里不安全,你往城外跑吧。姑臧城外有座很高很高的山,叫天刃山,山上有一片林子,你去林子里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