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分外熟悉。
当初孙老三在玉门大营要钱的时候,云安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他当场就扇了云安一耳光,扇得脸都肿了。后来他不仅讨得钱币,还抢走了云安的小银冠,耀武扬威地离开了大营。
今日孙老三又打算故技重施,可这故技施到一半,巴掌没扇下去,手腕上却传来一阵剧痛。
孙老三猛然发出惨叫:“松开!给老子松开!”
原来是云安在孙老三的巴掌快要落下时,一把擒住他手腕,反手一拧就将整条手臂拧在身后,孙老三瞬间疼得嗷嗷乱嚷。
他喊着让云安放开,可云安偏不放。不仅不放,还将他另一只乱挥乱打的手臂也捉住用力反拧。
现在可好,闺女没打到,自己两只胳膊却都被拧在身后,孙老三只能弓腰撅腚哎哎哟哟地叫着。
孙家婆娘见势不妙,正想帮着孙老三一起哭喊,却被云安抬眸一瞪,霎时噤声——云安眼中已不再是漠然冰雪,而是一片熊熊炽火。
自这婆娘嫁给孙老三,跟他去玉门大营闹事这么多次,从没见过云丫头眼中有这样的神情,她被唬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孙老三见自己婆娘也吃了瘪,更是不住嘴地辱骂:“贱骨头!不孝种!你有本事就把老子关起来!天打雷劈的不孝种,你不得好死!”
乔霜站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上前好言劝道:“孙家阿叔,现下咱们决计不能开城门。您出去也没用,城外全是敌军,您去不了酒泉的。”
“我呸!你他娘的休想骗老子!老子只要出了城,有得是法子!”
乔霜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好言难劝要死的鬼。也不知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闭城是要害死他,难道出城一头扎进敌军阵中他就能活?
如此刚愎自用之人,连乔霜这样活泼开朗的性子,都觉得一个头十个大。
云安的耐心也几乎消耗殆尽,她懒得再跟对方掰扯,手上使劲一推,孙老三立时踉跄几步栽倒在地。
“拿竹筥来!”云安高声喝道,“送他出城!”
孙老三摔在地上原本还要痛骂,可一听云安竟同意送自己出城,立刻又得意起来。
“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你,你非要出城。好!”云安极力压着心内火气,一字一句说,“但城门不可开,让她们用竹筥放你出去。”
*
乔霜领着孙老三和几名女军登上城墙,放眼远眺,此刻天色已暗,天地尽成一片蒙蒙青灰,可远处敌军的白刃与兵甲却仍瞧得清晰——沮渠大军已在城外不远处扎营,他们将敦煌城密不透风地堵了起来。
云安没有跟来,她像是不想再看孙老三一眼。
乔霜抬手指着那些敌军,问孙老三:“孙家阿叔,你真要出去送死?”
孙老三“呸”地一声吐了口浓痰,大喊大叫道:“少他娘的废话!放老子出去!老子有的是办法!”
至此,饶是明知他是云将军亲爷,乔霜也实在忍无可忍地斥道:“凉州君有令,全城百姓皆战备,你却仗着身份在此胡闹!将军宽容你,我可不宽容!你再胡闹就扔去大狱关起来!”
孙老三一听乔霜说要关自己,顿时嚎得更凶了,恨不能将毕生所学脏言秽语冲着乔霜尽数吐出。他知道,自己越是撒泼不要脸,云安就越是拿他没办法——毕竟,云安是将军,不能带头不孝,更不能似他这般不要脸。
乔霜一个姑娘家,被孙老三的脏话骂得面颊通红,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正闹着,便见几个女军送了竹筥和麻绳过来,说云将军已经去了七宝堂,临走的时候交待,子时过后偷偷送孙老三出城,切勿惊动旁人。
那边孙老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以为自己确实捏住了闺女。这边乔霜却心有疑窦,将军明知敦煌已被包围,仍答应让他走,究竟是为什么?就不怕他落到沮渠氏手中?
乔霜想不明白云安这是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云安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
当天夜里,依照云安的吩咐,女军以竹筥和麻绳把孙老三从城头送了下去。
孙家婆娘原本也是打算一起走的,可她看到城外白刃森然的敌军时却犯了怵,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凉州君,留在城内。
乔霜瞧着孙老三消失于茫茫夜色中,忍不住双唇紧抿。这孙老三就是个农夫,定然逃不出沮渠大军的包围圈,所以……将军如此做,难道竟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的”这念头一出,乔霜顿觉后背一阵凉飕飕。
第105章盲龟浮木(1)情字如盲者摸象,各有……
打发了孙老三之后,云安也去往七宝堂。
到得堂内,恰好遇见索瑄、宋浅、张元显等人正在商议城守事宜。
云安径直走向宋浅,礼道:“宋长史,请分派手下军士挨家挨户告知,眼下敌军困城,百姓不得擅自至城门处吵闹。”
宋浅将一张桑皮纸递给云安:“正说此事,现已列了七禁。云将军领兵资历老练,还请帮着看看。”
云安接过那张桑皮纸,只见上面写着:一禁吏卒擅离职掌,二禁民人奔走街巷,三禁城内妄杆高物,四禁吹击器乐,五禁怪异哗众,六禁随意取水浆,七禁举火。
看完之后,云安将桑皮纸还给宋浅:“不妨再加一条——八禁私传窃语。”
宋浅稍一思忖便明白了云安的意思,闭城之际最忌谣言扰乱民心,倘若民心离散,则此城危矣。
很快,写好的“八禁”文书便交由书佐誊抄,众人又开始商议守城时用人用物之事。
若说守城必须之人,除戍卫兵士外,铁工、木工、竹工、衣补妇等工匠和手艺人最是紧要。另外,百姓中年轻力壮者将作为城戍军备,此时亦受征用。
而守城所用之物除兵械外,还要由百姓来准备水缸、杂柴、席褥、草苫、恭桶等,这些也要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待种种杂事商议妥当,竟已是亥时末。
宋浅和张元显已先行离开了七宝堂,云安却仍坐于堂内一动不动。
索瑄见她面容苍灰、唇无血色,忍不住劝道:“常宁去歇息吧,七宝堂今夜由我守着。你刚离了战场又这般操劳,会吃不消的。”
云安抬眼看向索瑄,忽然问道:“李凉州在金帛库内究竟是做什么?”
李翩自午后进了金帛库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算算已将近四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