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都给孤滚!你们这些臭虫!”
百姓们仍在躁动着,整个场面眼看快要失控的时候,李谨忽听得身后有人扬声唤他。
“李、慎、行。”
声音不冷也不沉,可内里却有种不容反驳的魄力。那魄力像一只大手,抓住了李谨正在发疯的神经。
李慎行这名字几乎没被人叫过,可每次但凡这名字被喊出来,就总有让李谨怖厌的事情发生,比如被父亲惩戒,或者被小叔斥责,以至于他对李慎行这名字有种莫名的惧怕。
李谨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李翩不知何时已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侄子。
在对上李谨目光的刹那,李翩对身后士卒说:“拿弓矢来!”
立刻有人将长弓和利箭送至李翩手中。李翩弯弓搭箭,箭锋直指李谨。
“李慎行,回来。”
被利箭指着,李谨怵了一刹,可他转瞬想起凉王李忻曾对他交待的话。
父王说过,小叔是陇西李氏最清傲的君子,心怀大局,绝不会做大逆之事。
想到这茬,李谨又放下心来,冲着李翩吼道:“我为君你为臣,弑君者死无全尸!阿鼻地狱你非下不可!”
弑君者下地狱,背誓者亦下地狱,李翩啊李翩,你这一箭射出便是弑君背誓双罪并罚,你手中利矢射得出来吗?
“李慎行,你是陇西李氏子弟,如今大敌当前,却要引兵入城戕害百姓,无仁无义。”
李翩的声音沉凝,就像他手中握着的弓箭一样,瞄定前方,无丝毫颤动:“今日我不是凉州君,你也不是凉公,我以陇西李氏长辈名义申饬你。你现在悔过,还来得及。”
李翩的话让李谨心头“腾”地喷出一股巨大的怨恨,岩浆迸流,烈焰灼烧,恨得他每道牙缝都又疼又麻。
长辈……呵呵,长辈……你们这些长辈,没一个是好东西!
李谨感觉自己就快被心底乍然奔涌的怨恨和憋屈折磨死。他想反叛,想发狂,想把一切都毁掉。现在除了乖乖听话,让他怎样都行——怨恨瞬间席卷全身,恨不能将天地万物都撕烂。
他梗着脖子冲李翩嚎啕:“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都是贱骨头!你们没有一个对我好,我恨死你们!!!”
喊完这话,李谨再无一丝理智,发疯般撞开拦在身前的兵士,撒腿就向城门处跑去。
他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知道是小叔来追他了。
他想,哦,怪不得小叔要骑在马上,小叔是个瘸子,追不上自己,所以要骑马追。
他想,只要打开城门,就可以把一切都毁掉……都毁掉就舒坦了。
他想,屠城又如何,都杀了吧,把这些臭虫都杀了!
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猛烈袭来,“砰”地一下推着他向前栽去,紧接着便是心口处的剧痛刹那席卷全身。太疼了,疼得他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鲜血从肺腑中反涌而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抽搐,但他能感觉到有东西正从身体里缓缓流走。
耳畔喧嚣和眼前乱景都不见了,很快,他疯癫又空洞的眼睛变成了一片僵硬的黑茫茫。
——锋锐箭矢不偏不倚扎在李谨后心处。
这箭射出时力道之大,使得箭簇已完全没入体内。李谨刚才就是被箭矢的力量推着扑摔在地。
身体趴在地上,口中涌出鲜血,无意识地挣扎数下之后,这个十六岁的跋扈少年便再也不动。
李翩稳坐马上,定定地看着死在自己箭下的李谨,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拔高声音冷喝道:“若再有人妄言投敌,下场便如他一般!!!”
他声如雷霆,目似激电,清俊和温柔全然不见,只余无上尊严。
刚才还吵嚷不休的人群,此刻已完全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再敢叫嚷打开城门。人们看着马背上红衣如火的玉面罗刹,全都被吓呆了。
凉州君今日已当众手刃二人,一为子民,一为主上。此刻,这人似已非肉胎凡骨,而是那佛殿当中尊身赤红的天王毗留博叉行路于世。
他不怒而威,目视人间所有罪孽与苦难,慈悲善者,诛灭恶人。
城门前是死一般的安静,甚至无人敢多动一下。
“去给沮渠玄山传话,就说明日我要缒城见他。”李翩对追在马后的李见书说。
话毕,他眼神冷厉地从刚才叫嚣着的所有人脸上逐一扫过,而后将目光落定于脚下坚实厚重的大地。
脚下就是地狱,在十亿由旬深处,拔舌、锯体、剜心、剥皮……一切酷刑都在等着他。
毗留博叉,那地狱万丈深渊,你敢去吗?
——有何不敢。李翩答道。
第112章身如琉璃(1)他已经没有来世了……
小凉公李谨被凉州君李翩亲手射杀于望京门之事,暂时稳住了城内动荡分裂的人心。
那些趁乱叫嚣者、盲目信从者、左右摇摆者,至少目下皆已被震慑,不敢造次。
再没见识的百姓也知道,李瑾是主,李翩是臣,李翩亲手弑主,死后必定要下地狱遭受剥皮抽筋断骨的酷刑。
凉州君弑主,凉州君会下地狱,凉州君宁愿下地狱也要弑主……正是这状似疯癫之举,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凉州君誓死守城的决心。
当日午后,李瑾的尸身被殓入无为居,而李见书则依照李翩吩咐,遣使将一方白缯送至沮渠大营。
此刻在沮渠氏的中军大帐内,沮渠玄山、沮渠青川、沮渠成勇、郑揽、张溱等人都在,那方白缯被河西王捏在手中看了一会儿便嗤笑着甩给了景熙侯。
沮渠青川拾起白缯看去,却是一方请罪书。他面上摆出对李翩此举毫不知情的样子,细细读了起来。